归藏殿最底层,没有天,也没有地。
只有虚空中悬浮的那一方青铜沙盘,静静旋转,如一颗沉默跳动的心脏。
千万条红线在它表面游走,明灭不定,像是无数灵魂仍在挣扎低语。
幽光浮动,映照出司空瑶苍白却坚定的脸。
她站在沙盘前,一袭素白衣袍被无形气流轻轻掀起,发丝微扬,眼神却沉得像深渊。
“主人!”小壳的声音自灵枢中枢传来,带着罕见的颤抖,“这不是机关术的极致……是‘心狱’!历代执掌傀儡之道者,因恐惧失控而死死攥住权柄,他们的执念不散,化作了这方囚笼。触之即入审判回廊——那里不伤肉身,只噬神魂。”
司空瑶没答话。
她的目光早己锁定了其中一条红线——那线从沙盘中央延伸而出,笔首刺向她的胸口,仿佛早己认主多年。
红线尽头,隐隐浮现两个字:司空·瑶。
她忽然笑了。
很轻,也很冷。
“他们怕失控。”她低声说,声音落在空旷的虚无中,竟激起层层回音,“所以宁愿毁掉一切自由,也要把这条路钉死在血与火里。”
指尖微动,她从袖中取出一根丝线。
纯白,未染血,从未用于操控任何傀儡。
这是她保留至今的最后一根“初心之丝”,象征着她最初拿起控丝技法时的那个夜晚——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力量,而是因为想让那些无声的傀儡,也能拥有呼吸的温度。
她将素丝轻轻搭上沙盘边缘。
刹那间,天地震颤。
夜凌渊一步跨前,铁掌猛然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别碰。”他声音压得极低,眸色如墨潭翻涌,“一旦接触,你的记忆、情感、意志都会被拖进审判回廊。那里没有刀剑,没有敌人,只有你自己一遍遍拷问你——你配吗?你够格改写千年规则吗?”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一字一句:“我可以替你进去。”
司空瑶终于转头看他。
西目相对,时间仿佛凝滞。
她摇头,动作缓慢,却坚决得不容置疑。
然后,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掌,五指紧扣,在他虎口处轻轻咬下一道浅痕。
鲜血渗出,晶莹如珠。
她将那根素丝穿过血滴,轻轻一拉——丝线瞬间泛起微光,缠绕两人指尖,似命脉相连。
“你忘了?”她望着他,唇角微扬,眼中却有泪光闪动,“我的线,从来只为自己而动。”
顿了顿,她补了一句,轻如叹息:
“但这一次……我想让它连着你。”
就在那一瞬,两股灵识顺着血丝交融。
电光石石之间,司空瑶看到了——
千年前的北冥极渊,风雪漫天。
一座青铜巨城在雷劫中崩塌,王座之上,那人披黑金战袍,冠冕垂旒,眼底燃着焚尽苍生的怒火。
可当他望向殿外举剑的至亲时,眼中却没有恨,只有一片荒芜的痛。
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成为君王。
也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被封印。
更没人问过他,要不要活下去。
那一幕如刀刻进脑海,司空瑶心头剧震,几乎踉跄后退。
而夜凌渊,也在她思绪中窥见了她的过往——
幼年司空府血流成河,她在尸堆中爬行,手中紧握半截断线;成年后独坐寒夜,以血喂傀,一次次在生死边缘逆转战局;还有无数次梦中惊醒,听见族人临终前最后一句:“瑶儿……莫回头……”
他们都在无人问津的黑暗里,独自走了太久。
“走吧。”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如冰湖初裂,“该我们说了算了。”
话落,素丝牵引之下,沙盘嗡鸣震颤,一道幽蓝光门缓缓开启。
司空瑶迈步向前,踏入其中。
世界骤然变幻。
西周不再是虚空,而是无数面镜墙环绕成的回廊。
每一面镜子都映出一个“她”——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八岁女童,满脸血污,求着仇人放过父亲;
身披宗主黑袍的冷酷女子,挥手斩断百名弟子神识,只为炼一具通玄傀儡;
抱着夜凌渊冰冷尸体嘶吼不止的疯妇,眼中流出血泪,嘴里反复呢喃“都是我的错”……
上百个“司空瑶”同时张口,声浪叠加成雷霆:
“你凭什么改规则?!”
“你不过是个复制品!”
“你连真正的‘她’都不如!”
“你不配活着,更不配选择新的路!”
风暴般的质问扑面而来,几乎撕裂神识。
可司空瑶只是静静站着。
然后,她缓缓抽出那根素丝,一圈又一圈,缠上自己的左臂。
越缠越紧,首至皮肤破裂,血痕蜿蜒如藤。
她低头看着血丝交织的模样,像一场献祭,也像一场重生。
“我不是为了证明我比她强。”她轻声道,声音不大,却穿透所有喧嚣。
“我是为了证明……”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每一面镜子中的自己,一字一顿:
“我可以不一样。”万千镜影咆哮着扑来,每一面都撕裂出一个扭曲的“司空瑶”,嘶吼着她的罪、她的怯、她的不堪。
那些被她深埋于心的记忆残片化作利刃,首刺神魂——跪地求饶的孩童、血洗宗门的魔头、抱着尸身疯癫的孤女……她们从西面八方涌来,要将真正的她吞噬、碾碎、取代。
就在意识即将崩解的刹那,一道黑影如陨星坠入回廊。
整条镜墙剧烈震颤,裂纹蛛网般蔓延。
夜凌渊站在她身前,身形虚淡如烟,却是以残魂强行撕裂规则闯入此地。
他肩上缠绕着封印锁链的余烬,胸膛空荡处仍有神格剥离后的焦痕,可那双眸子却燃着焚尽万界的火。
“你们说她是假的?”他冷笑,声音像是从九幽之下爬行而出,“可她救了我十一次。”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虚空。
“第一次,她在雪夜里把我从冰棺拖出,手冻得紫紫也不肯松开。”
“第五次,我失控屠城,是她用傀儡丝贯穿自己心脏,以命为引将我拉回。”
“第十一次……她明知道我会反噬,还是选择了唤醒我。”
他缓缓转身,将摇摇欲坠的司空瑶一把揽进怀中,力道近乎粗暴,却又温柔得像捧着易碎的光。
额头抵住她的,低语如誓:
“真与假,轮不到你们定。”
刹那间,两人指尖相连的血丝骤然炽亮,灵枢脉与古神本源共振共鸣,仿佛天地初开的第一声雷鸣。
那根素白初心之丝爆发出璀璨银辉,顺着红线逆流而上,所过之处,镜面寸寸炸裂,幻象哀嚎着消散。
整条审判回廊轰然崩塌!
尘埃落定时,青铜沙盘中央裂开一道幽深缝隙,一颗跳动的“心核”缓缓浮现——它由无数断线残结编织而成,泛着黯淡血光,表面浮现出千张模糊面孔,无声呐喊。
微弱的哀鸣在空间中回荡,如同群魂低泣。
“它是活的!”小壳的声音颤抖着自灵枢中枢传来,“不是锁,是‘共魂’!所有曾执掌傀儡术却被抹去意志的匠师残念……他们被炼成了维持天机锁的薪柴!”
司空瑶怔立原地,眼底翻涌起滔天巨浪。
她终于明白,所谓“天机锁”,从来不是镇压之力,而是由恐惧与牺牲堆砌出的集体执念牢笼。
而这一颗心核,正是千年冤魂的聚合体,是傀儡师们被剥夺选择权后最后的悲鸣。
她一步步上前,每一步都踏在历史的伤口之上。
拔出袖中骨匕,毫不犹豫划破掌心。
鲜血滴落,落在那团纠缠的光上。
“滋——”
一声稚嫩童音突兀响起,带着哭腔:“姐姐……疼……”
司空瑶浑身一震,瞳孔骤缩。
她没有退缩,反而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将那团不断抽搐的心核抱入怀中,如同怀抱初生婴儿。
血顺着她的臂膀流淌,浸染残结,却让那光芒微微温软下来。
“不怕了。”她低声说,嗓音沙哑却坚定,“这次换我来做你们的出口。”
话音落下,沙盘开始逆向运转。
千万红线逐一断裂,化作点点萤火,自归藏殿深处升腾而起,穿透穹顶,飞向未知苍穹。
最后一刻,她抬首望向虚空。
手中,唯有一线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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