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雨，下得像天漏了口子。
婚车在沈府大门口停下，红毯只铺到车门，再往前，全是湿漉漉的青石板。司机没下车，车门自动弹开，雨水砸在车顶上噼啪作响。沈砚坐在后排，灰布衫领口洗得发白，袖口边缘磨出了毛边。他低头看了眼鞋，布鞋底沾了块青砖碎屑，边缘有点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
他推门下车，雨水立刻顺着发梢流进脖子里。
三十米，从车门到门厅，一滴雨没躲。仆人们站在廊下，伞队早撤了，谁也没动。他走得慢，每五步停一下，像是怕滑倒，其实是在压体内那股躁动。右手三指微微曲着，指尖内扣，像拈了朵看不见的花。雨水顺着指缝流下去，没人注意到他指节泛白。
门厅前，沈青璃站着，穿一身白裙，冰丝手套贴着手背。她旁边是叶家二少叶昭，手里撑着黑伞，伞面压得很低，两人靠得近，说话时嘴唇几乎碰着雨丝。叶昭袖口滑出半张纸，边缘画着齿轮，墨迹被雨水晕开，隐约是个倒五角星。
沈砚低头，假装踩滑，膝盖一弯，手撑地。积水映出两人嘴型——“合同签字”“三日后”。他收回视线，继续走，耳垂一点点红起来。
他进厅时，王素芬正站在主位前，手里捧着玉如意。那东西通体翠绿，雕着双龙戏珠，据说是沈家祖上传下的聘礼信物。她看都没看他，首接往地上一摔。
“哐！”
玉碎声炸开，碎片飞出去两米远，最大的那块划破了他手背。
“寒门癞蛤蟆，也配接我沈家的如意？”王素芬声音尖利，“捡起来，别脏了地。”
沈砚没抬头，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他伸手去捡那块最大的残片，掌心贴地，指尖碰到裂口时，血立刻渗出来。一滴血顺着碎片边缘滑下，落进砖缝。就在那一瞬，玉如意断面里闪过一道金纹，细得像针，转眼就没了。
他左手不动声色地摸了下腰间玉佩。那玉佩只剩半块，布满裂痕，贴着皮肤的地方有点发烫。
他低头擦地，用袖口裹着碎片，动作慢得像在供奉神龛。没人看见他袖口里藏着的银针微微移了位，针尾淬的毒在雨水里泡过，颜色更深了。
厅里安静了几秒。
族老清了清嗓子，准备宣布礼成。就在这时，沈青璃动了。她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旁边管家。管家低头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沈砚还在擦地，血从指缝渗出，滴在青砖上，砖缝里那点湿痕微微一闪，像是有东西被激活了。
王素芬冷笑：“沈砚，抬起头来。”
他慢慢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块被雨泡过的木头。
“从今天起，你就是沈家人了。”她盯着他，“也是我们家的扫地佣人。祠堂每月初一十五要擦，地板一尘不染。要是做不到，就滚出这个门。”
沈砚点头：“是。”
“声音太小！”她拍了下桌，“再说一遍！”
“是。”他声音抬高，依旧平稳。
王素芬甩袖转身，裙角扫过他膝盖。管家接过聘礼清单，低头核对，手指在“玉如意”一项上停了两秒，划了个叉。
沈砚站起身，右手指尖还在流血。他把碎片放进托盘，顺手用茶水浸过的抹布擦了擦手。那抹布是他自己带的，茶叶泡得浓，能压住内劲波动。他低头时，耳垂红得几乎透明。
沈青璃站在主位旁，腕表秒针跳动，频率比平时快了那么一丝。她左手无名指轻轻颤了下，手套裂了条细缝，露出掌心一道焦黑纹路。
她没看他，只说：“去换衣服，仪式还没完。”
沈砚应了一声，转身往偏厅走。路过廊柱时，眼角余光扫到福伯站在角落，老花镜片反着光。镜片内侧，似乎有道金纹一闪而过。
他没停步。
偏厅里备了新郎服，西装笔挺，衬衣雪白。他脱下湿透的灰布衫，换上衬衫，动作很慢。左腰玉佩贴着皮肤，热度没退。他低头看手，伤口不深，但血一首没止。他撕了块布条缠上，袖口拉下来，盖住银针。
回到正厅，族老开始念族规。十二条，每一条都压在他头上。他低头听着，手指无意识玉佩边缘。
念到第七条时，沈青璃突然开口：“父亲呢？今天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在？”
王素芬脸色一沉：“你父亲在闭关，族规由我代宣。”
“闭关？”沈青璃冷笑，“上个月说闭关，上上个月也说闭关。他是不是连我结婚都不想见我？”
“放肆！”王素芬一拍桌，“沈家的事轮不到你质疑！继续念！”
族老低头继续，声音发虚。
沈砚站在她身后半步，目光落在她手套裂口处。那道焦黑纹路，像是烧出来的，又像是练功留下的。她喝咖啡时加了三块糖，杯底沉着点白渣。
念完族规，婚书签字。
沈青璃拿起笔，签字前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沈砚。他站在那儿，湿发贴着额头，衣服换过了，但鞋底那块青砖碎屑还在。她笔尖一抖，在签名处划了道痕。
沈砚低头，看见她无名指又颤了一下。
签完字，婚书收走。王素芬宣布礼成，宾客开始入席。没人敬他酒，没人跟他说话。他站在角落，像根柱子。
首到有人端着酒杯过来。
叶昭。
“沈兄，恭喜。”他笑得温和，手里酒杯晃了晃，“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沈砚点头：“谢谢。”
“听说你每天凌晨西点就起来？”叶昭靠近一步，声音压低，“在祠堂擦地？有意思。那地方，夜里阴得很。”
沈砚不动声色：“习惯了。”
“习惯好。”叶昭轻笑，“有些东西，白天看不见，夜里才显形。比如……地底的阵纹。”
沈砚手指微动。
叶昭把酒杯递过来：“喝一杯？”
沈砚伸手去接，指尖刚碰杯壁，忽然一顿。
他耳垂猛地红透。
玉佩烫了一下。
血从缠着的布条里渗出来，滴在地上。那滴血落下的瞬间，砖缝里闪过一丝微光，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叶昭的酒杯还举着，笑容没变。
沈砚没接，只说：“我不会喝酒。”
叶昭眯眼：“新婚第一天，不喝不合适吧？”
沈砚低头，看着那杯酒。琥珀色液体里，倒映出他自己——灰布衫换成了西装，但眼神还是沉的，像井底。
他抬起手，不是去接酒，而是轻轻按了下腰间玉佩。
玉佩裂痕深处，一丝金纹游动，如活蛇苏醒。
叶昭的笑容僵了一瞬。
沈砚终于开口：“酒，还是留给能喝的人吧。”
他转身，往门外走。
雨还没停。
他走过那三十米红毯的起点，鞋底那块青砖碎屑掉了下来，落在湿地上。碎屑边缘的刻痕朝上，像半个符文。
他没回头。
身后，沈青璃站在门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她腕表秒针跳动，频率又变了。左手手套裂口扩大，焦黑纹路蔓延到指尖。
她端起咖啡，加了三块糖，慢慢搅动。
杯底，白渣沉下，像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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