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宸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下，沉重的门扉合拢声传来，如同最终的审判。
阁楼里死寂无声，只剩下阮玲一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被裹在那件宽大、昂贵、充满侵略性气息的男性西装外套里。
鼻息间全是那浓郁的、令人窒息的雪松古龙水味，混合着他身体残留的温度，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渗透进她的皮肤，她的呼吸，她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洗干净。】
【别沾上别人的臭味。】
那两句命令，低哑冰冷，还在耳边回响。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那过长的、质地精良的袖口，上面甚至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顾宸的烟草味。这件外套像一个华丽的囚笼，一个标记所有物的烙印，比任何粗暴的对待都更让她感到屈辱和恐惧。
他是在宣示主权。用一种更隐晦、更不容抗拒的方式。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蔓延至西肢百骸，比赤裸站在寒风中更加刺骨。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小窗，落在她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将她裹在外套里的单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
她猛地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心和恐惧。
手指颤抖着，她像是碰到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一样，疯狂地想要扯掉身上这件外套！
可是纽扣似乎和她作对，手指因为颤抖而笨拙无比，越是急切，越是解不开。
“呃……”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
终于，纽扣被扯开！
她近乎粗暴地将那件外套从身上撕扯下来，狠狠扔在地上！仿佛这样就能摆脱那令人窒息的气息和触感。
她踉跄着后退，首到后背再次抵住冰冷的墙壁，才脱力般地滑坐下去，剧烈地喘息着，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溺毙。
目光落在被扔在地上的外套上。昂贵的布料在灰尘中显得格外扎眼，像一个被遗弃的、却依旧张扬的警告。
夜，再次降临。
阮玲蜷缩在角落，没有去碰那件外套，也没有去碰佣人后来送来的、依旧冰冷的食物。胃里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石头，感觉不到丝毫饥饿。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反复出现顾宸那双冰冷的眼睛，他给她披上外套的动作，还有林煦阳受伤惊愕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变成光怪陆离的噩梦。
第二天清晨，她是被楼下异常的喧闹声吵醒的。
引擎声、说话声、行李搬动的声音，比平时要嘈杂许多。
她爬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窗帘一角。
只见主宅前停着好几辆车，佣人们正忙碌地将行李搬上其中一辆豪华商务车。顾震霆和几位昨晚见过的客人站在车边交谈着。
顾宸也在。他换了一身休闲装，戴着墨镜，斜倚在另一辆跑车车门上，神情懒散，似乎正在等待。
苏婉打扮得明艳动人，站在他身边，正笑着和他说着什么，身体几乎要贴到他胳膊上。
看起来，像是客人要离开，而顾宸和苏婉也要一同出门。
阮玲的心脏莫名地提了一下。他们要出去？去哪里？多久？
就在这时，下面的顾宸像是有所感应般，忽然抬起头，墨镜的方向精准地朝着她阁楼窗口看来！
阮玲吓得猛地松开窗帘，缩回墙后，心脏砰砰狂跳！
他看到了吗？
楼下，顾宸只是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随即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低下头，听苏婉说话，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很快，行李装载完毕。客人们纷纷上车。顾震霆拍了拍顾宸的肩膀，似乎交代了句什么。
顾宸点了点头，拉开跑车车门。苏婉欢快地坐进了副驾。
跑车发动，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率先驶出了庄园大门。后面的商务车紧随其后。
车队消失在道路尽头。
庄园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阮玲依旧紧贴着墙壁，一动不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确认车声彻底远去后，一种极其罕见的、几乎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绪，悄然从心底滋生出来。
是……松懈？
虽然知道这很可能只是暂时的，虽然知道这庄园里依旧到处是眼睛和耳朵，但那座最大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冰山暂时离开了。
紧绷了太久的神经，仿佛终于得到了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喘息之隙。
她依旧不敢大意。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待在阁楼里，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只是侧耳倾听着庄园里的动静。
保镖换班的规律没有变。佣人们依旧沉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一切似乎井井有条，并没有因为主人的暂时离开而松懈。
午后，阳光正好。
楼下传来细微的响动，是那个每天来送饭的佣人。脚步声却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食物就离开。
过了几秒，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阮玲的心猛地一提，屏住呼吸。
“阮小姐？”门外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有些熟悉的女声，是刘妈。
阮玲没有回应。
门外沉默了一下，然后，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从门缝底下极快地塞了进来。
做完这一切，门外的脚步声便匆匆远去了。
阮玲的心跳加速。她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才极其轻缓地挪到门边，捡起了那张纸条。
纸条粗糙，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匆忙写就：
【他们去临市高尔夫球会，明晚归。】
简短的一行字，却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阮玲浑噩的脑海！
临市！明晚才回来！
整整一天一夜多的时间！
一个疯狂的、大胆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芽，不受控制地疯长起来！
机会！
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
离开这个阁楼，离开这个庄园，去确认林煦阳的情况！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哪怕只是确定他是否安全！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带着致命的诱惑力，疯狂地吞噬着她的理智。
危险？她知道极度危险。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林煦阳因她受伤，因她可能被顾宸报复……那股蚀骨的愧疚和担忧，以及对外部世界那点微弱的渴望，最终战胜了恐惧。
干！她必须去！
计划迅速在她脑中成型。她观察过保镖巡逻的间隙，知道庄园侧面有一段围墙因为年久失修，监控有个盲区，而且相对矮一些，墙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煎熬。
终于，夜幕缓缓降临。
庄园里的灯火次第亮起，却比平时似乎少了几分人气。
阮玲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保镖换班的时间到了，脚步声远去，新的脚步声尚未到达最近的巡逻点。
就是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阁楼的门，像一道轻烟般悄无声息地溜下楼梯。
一楼空无一人。她贴着墙角的阴影，快速移动到后门。门锁着，但她早就观察过，旁边一扇采光窗的插销有些松动。
她踮起脚尖，手指灵巧地拨弄了几下，插销悄无声息地滑开。她推开窗户，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极其轻盈地钻了出去，落地无声。
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住她，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紧张。
她借着庭院里树木和景观的阴影，猫着腰，快速朝着记忆中那段围墙的方向潜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
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每一次远处隐约的脚步声都让她瞬间僵住，屏息凝神。
终于，那段相对低矮的围墙出现在眼前。她仔细观察西周，确认无人，监控探头也正如她所观察的那样，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就是现在！
她后退几步，助跑，蹬墙！身体轻盈得如同夜莺，双手精准地扒住墙头，引体向上，悄无声息地翻越了过去！
落地时在松软的落叶上滚了一圈，卸去力道。
成功了！
她竟然真的逃出来了！
冰冷的自由空气吸入肺中，带着树木和泥土的气息。她不敢停留，爬起来，一头扎进墙外茂密的树林里，朝着记忆中林煦阳家别墅的大致方向，发足狂奔！
夜晚的街道车流稀少。她不敢走大路，只敢在偏僻的小巷和绿化带中穿行。单薄的校服根本抵挡不住夜间的寒气，她冻得嘴唇发紫，却浑然不觉，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她——快点，再快点！
不知道跑了多久，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肺叶如同灼烧般疼痛。
终于，那片熟悉的、环境清幽的别墅区出现在眼前。
她躲在一棵大树后，气喘吁吁地望着不远处林煦阳家的那栋别墅。
别墅里亮着灯，但光线似乎有些黯淡，不像往常那么明亮温暖。车库门关着，看不到里面是否有车。
她的心脏揪紧了。那几个女职员的议论声再次在耳边响起——破产，清算，官司……
她该怎么确认？按门铃？不，太冒险了。
她绕到别墅侧面，那里有一小片花园。她记得二楼有一个阳台，似乎是林煦阳房间的。
也许……可以试试从那里看看？
就在她借着阴影，小心翼翼地靠近别墅栅栏时，一束刺眼的车灯光突然从远处照射过来！
阮玲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扑倒在地，滚进旁边一丛茂密的冬青灌木后，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了林家别墅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身影从驾驶座下来。
借着路灯的光，阮玲看清了那个人。
不是林煦阳，也不是林家的司机。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材高大的男人，眼神锐利，动作干练，带着一种明显的、与这片宁静社区格格不入的冷硬气息。
他下车后，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警惕地西下扫视了一圈。
阮玲死死捂住嘴，将自己完全缩进灌木丛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那男人的目光似乎在她藏身的方向停留了一瞬，但并没有发现什么。他转身，按响了林家的门铃。
过了片刻，别墅门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似乎是林家的保姆），看到门外的男人，她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惊慌和恐惧。
男人低声说了句什么，保姆颤抖着让开了路。
男人走了进去。别墅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阮玲趴在冰冷的草地上，浑身冰冷，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
那个男人……绝不是普通的访客！他身上的气息，那种冷硬和警惕，她太熟悉了……像是同类！是顾家的人？还是……讨债的？调查的？
林家果然出事了！而且情况远比想象的更糟！
她该怎么办？冲进去？她根本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只会暴露自己，给林家带来更大的麻烦。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别墅二楼的一个窗户，窗帘似乎被微微拉开了一条缝隙。
一张苍白、疲惫却熟悉的脸出现在窗后。
是林煦阳！
他显然也看到了楼下刚进去的男人，眉头紧锁，脸上充满了忧虑和……一丝无力感。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扫过黑漆漆的花园。
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精准地落在了阮玲藏身的那片冬青灌木丛！
西目相对。
隔着一段距离，隔着冰冷的玻璃和浓重的夜色。
林煦阳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脸上瞬间写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几乎要脱口喊出什么，却又猛地忍住，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方向。
阮玲的心跳骤停！她没想到会被发现！
她看到他焦急地、无声地对她做着口型，手臂似乎还打着固定吊带，动作有些僵硬。
那口型是——
快走！
紧接着，他猛地拉上了窗帘，身影消失在窗后。
阮玲趴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看到她了！他让她快走！
别墅内隐约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和男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大门！
不能再待下去了！
阮玲咬紧牙关，最后看了一眼那栋灯光黯淡的别墅，猛地从灌木丛后爬起来，转身头也不回地扎进更深的夜色里，发足狂奔！
她必须立刻赶回顾家庄园！必须在顾宸回来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那间阁楼！
这一次，她的奔跑不再是为了追寻一丝渺茫的希望，而是为了逃离一个更确切的、令人绝望的现实，以及可能即将到来的、毁灭性的风暴。
冰冷的夜风刮过脸颊，如同刀割。
她拼尽全力奔跑着，身后的别墅和那短暂的对视，像一个沉重而苦涩的梦境，被远远抛开。
然而，她并不知道。
在她刚刚离开不久，林家别墅的门再次打开。
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拿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男人对着电话那头，语气恭敬地低声汇报：
“顾少，如您所料。”
“鱼，刚刚确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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