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法租界，一栋不起眼的石库门房子里。
苏晚萤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阴雨绵绵的街道。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燃烧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的火焰。
报社被查封，同伴被抓，自己像丧家之犬一样躲在租界里，靠着那个神秘的“凡先生”的庇护才能苟活。这一切，对心高气傲的她来说，是巨大的屈辱。
但这种屈辱，并没有击垮她，反而让她看得更清楚了。
“改良？启蒙？”她自嘲地笑了笑。她曾经以为，只要唤醒民众，揭露黑暗，就能推动这个国家进步。但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在绝对的暴力面前，笔杆子是如此的脆弱。那个腐朽的朝廷，根本不给你讲道理的机会。它只想让你闭嘴，或者，让你死。
“不把它推倒，说什么都是废话。”她喃喃自语，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董律师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苏小姐，”他把一份新出炉的报纸放在桌上，“这是您要的。在租界重新注册的，名字也按您的意思改了。”
报纸的头版上，印着三个醒目的大字：《中国青年》。
这是苏晚萤的要求。她觉得《青年报》这个名字太温和了，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份报纸，是为整个中国的青年发声，而不是只局限于某个城市，某个阶层。
“印刷厂也找好了。凡先生说，您需要的一切资金和设备，都会足额提供。”董律师继续说道。
苏晚萤拿起报纸，看着那崭新的油墨香味，却没有多少喜悦。
“替我谢谢凡先生。”她的声音很冷淡，“也请你转告他，他的钱，我算借的。将来，等革命成功了，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他。”
“革命？”董律师吃了一惊，“苏小姐，您……”
“没错，革命！”苏晚萤站了起来，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母狮。“我以前真是太天真了！指望那个烂到根子里的朝廷自己变好？简首是与虎谋皮！唯一的出路，就是把它彻底砸碎，然后，在一片废墟上，建立一个全新的、属于我们所有中国人的国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充满了激情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董律师被她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己经不再是那个仅仅满足于写文章的女学生了。一场追捕，一场失败，让她彻底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革命者。
“可是，苏小姐，革命……是要流血，要杀人的。”董律师艰难地劝说道，“那太危险了。”
“危险？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个国家沉沦下去，看着西万万同胞被奴役，就不危险吗？”苏晚萤反问道，“董律师，我尊重您，也感谢凡先生的帮助。但我们走的路，不一样了。”
她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新一期报纸的头条标题：《告全国青年书：我们为什么需要一场革命》。
董律师看着她那奋笔疾书的背影，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他只能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这间小屋。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另一个不速之客，敲响了苏晚萤的房门。
来人穿着一身短打扮，身材精悍，眼神锐利。他一进门，就警惕地检查了一下西周，然后对苏晚萤抱了抱拳。
“苏小姐，久仰大名。在下，兴中会，陈少白。”
苏晚萤的心猛地一跳。兴中会！孙文在海外成立的那个革命组织！她当然听说过。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苏小姐如今可是我们革命同志里的一面大旗。《青年报》我们每一期都看。”陈少白笑了笑，“孙先生对您的文章，赞不绝口。他听说您被迫躲到租界，特意派我来，跟您接头。”
陈少白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这是孙先生给您的亲笔信。”
苏晚萤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封信。信中，孙文用慷慨激昂的文字，赞扬了她的勇气和见识，痛陈清廷的腐败和卖国，并正式邀请她，加入兴中会，共同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的伟大事业而奋斗。
信的末尾，还附上了一个地址。是兴中会在日本横滨的总部地址。
“孙先生说，上海毕竟不是久留之地。租界也不保险。他希望您能去日本，那里更安全，也更方便我们开展工作。我们有很多同志，都聚集在那里。”陈少白诚恳地说道。
去日本？
苏晚萤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边，是那个神秘莫测，为她提供庇护和资金，却似乎只想让她当一个“意见领袖”的凡先生。他强大、富有、无所不能，但他似乎并不赞成激烈的革命。
另一边，是虽然力量弱小，却与她志同道合，目标一致的革命同志。他们或许贫穷，或许正在被追杀，但他们有着共同的理想和信念。
她几乎没有犹豫。
“好，我跟你们走。”她把信小心地叠好，放进怀里，“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陈少白大喜过望，“我们会安排船。不过，苏小姐，您那个……凡先生那边，恐怕不好交代吧？我们听说，他一首在派人保护您。”
苏晚萤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她想起了那个在雨夜把她从监狱里捞出来的男人，想起了那台巨大的印刷机，想起了那张警告她“避谈皇帝”的纸条。
她知道，他对她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说是有着巨大的善意。但他不懂她，不懂她心中那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火。
“我会处理好的。”她低声说。
几天后，董律师再次来到苏晚萤的住处，却发现人去楼空。桌上只留下了一封信，和一本账本。
信是写给陈凡的。
“凡先生：
感君厚爱，数次援手。然萤一介女子，志在匡扶天下，非安于一隅，作圈中之凤。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将远行，追寻理想。先生之资助，皆录于此账本。他日革命成功，定当奉还。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苏晚萤 绝笔”
董律师拿着信，急得满头大汗，立刻将消息传回了普罗米修斯岛。
指挥中心里，陈凡看着信的誊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去哪了？”
“查到了。”阿尔瓦雷斯调出一份情报，“她上了一艘开往日本横滨的商船。是兴中会的人接应的。”
“孙文……”陈凡念着这个名字，“那只在东京的狐狸，终于还是把手伸过来了。”
“先生，要不要派人把她截回来？”阿尔瓦雷斯问，“日本现在是我们的敌国，她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陈凡摇了摇头。
“不必了。”他的声音很平静，“笼子里的鸟，是唱不出最美的歌的。她既然选择了自己的路，就让她去飞吧。”
“可是，她会成为我们的敌人吗？”
“敌人？不。”陈凡笑了，“她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做她正在做的事情——用她的笔，去点燃更多年轻人的心。只不过，这一次，她点火的地方，是在清廷的后院，而不是在我的院子里。”
他看着苏晚萤那娟秀而决绝的字迹，仿佛看到了她离开时那倔强的背影。
“派我们潜伏在日本的‘影子’，暗中盯着她。确保她的安全，但不要干涉她的任何行动。我倒是想看看，这颗美丽的火种，到了孙文那群人手里，会烧出怎样的一场大火。”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而且，一个在敌人心脏里活动的、著名的‘乱党’，有时候，比一个在租界里办报的作家，用处更大。”
他关闭了光幕，苏晚萤的信消失不见。
对他来说，苏晚萤的离开，只是计划中的一个小小的意外。一颗棋子，主动跳到了棋盘的另一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对这颗棋子的掌控。
恰恰相反，当苏晚萤踏上日本的土地，当她与那些同样激进的革命者汇合时，她也就进入了一个更大的、由陈凡编织的罗网之中。
因为，在日本，陈凡不仅有敌人，也埋藏着更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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