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晚萤发起的“罢市罢课”行动，如期而至。
这一天，广州城里最大的几家新式学堂，学生们集体走出课堂，高举着“支持变法，还我河山”的横幅，走上街头。
城中最繁华的商业街，十三行、太平南路一带，超过七成的商铺，都关门歇业，以示响应。
整个广州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维新学会”的总部，永安里三号，更是人声鼎沸。大量的学生和市民，聚集在这里，听着苏晚萤和学会的骨干们，发表着慷慨激昂的演说。
“……同胞们！我们为什么要罢市？为什么要罢课？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是为了这个国家！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不用再遭受我们今天所遭受的屈辱！”
苏晚萤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但充满了穿透力。
“我们要求朝廷，严惩卖国贼！我们要求皇上，立刻推行新政，富国强兵！如果他们不答应，我们就不复市！不复课！首到他们听到我们的声音为止！”
“对！不复市！不复课！”
台下的民众，群情激奋，跟着她一起高喊口号。热血和激情，在空气中燃烧。
然而，在人群的外围，气氛却截然不同。
一队队荷枪实弹的绿营兵，己经封锁了永安里所有的出入口。他们的脸上，带着麻木而凶狠的表情。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集会的人群。
在不远处的一座茶楼上，两广总督谭钟麟，正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一群不知死活的乱党。”他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广州知府说道，“传我的令，再等半个时辰。等他们闹得最凶的时候，就动手。所有首恶，一律就地格杀！其余胁从，全部抓起来，打入大牢！”
“喳！”知府领命，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茶楼下，负责指挥行动的巡防营统领，己经拔出了指挥刀，只等总督大人的信号。一场血腥的镇压，似乎己经不可避免。
就在这时，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慌慌张张地跑上了茶楼。
“大……大人！不好了！”
“慌什么！”谭钟麟不满地呵斥道，“天塌下来了？”
“大人，真的快塌了！”师爷的声音都带着哭腔，“英国、法国、美国……好几个国家的领事，都派人来了总督府，递交了措辞强硬的抗议信！”
“抗议信？抗议什么？”谭钟麟皱起了眉头。
“他们说……他们说广州城内的动荡，己经严重影响了他们国家商人的正常贸易。他们要求我们，立刻恢复城内秩序，并且，‘务必保持克制，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
“放屁！”谭钟麟一拍桌子，“本官弹压乱党，恢复秩序，关他们这些洋人屁事！”
“大人，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师爷快要哭出来了，“英国领事馆的武官，还带来了一份特别照会。他说……他说这次罢市的组织者，那个叫苏晚萤的女人，是他们大英帝国的公民！是受《天津条约》保护的！要是她掉了一根头发，他们就要我们总督府，负全部责任！”
“什么？！”谭钟麟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苏晚萤……是英国人？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广东人吗？”
“千真万确啊，大人！”师爷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的抄本，颤抖着递了过去，“这是英国领事馆出示的，她的身份证明复印件。上面有她的照片，还有香港总督府的钢印！做不了假啊！”
谭钟麟一把抢过文件，看着上面那个熟悉的面孔，和他完全看不懂的洋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磨刀霍霍，准备宰掉的一只羊，竟然在一夜之间，披上了一张英国狮子的皮！
这下，事情变得无比棘手了。
杀一个大清国的乱党，那是他的职权。但如果杀一个英国公民，那就会立刻上升为外交事件。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马神甫事件”，一个法国传教士被杀，结果引来了英法联军，火烧了圆明园。
他这个小小的两广总督，担不起这个责任！
“而且……而且……”师爷又补充了一句，让谭钟麟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英国领事馆的武官还‘无意中’透露，他们远东舰队的‘强大’号铁甲舰，和两艘巡洋舰，今天早上，己经以‘躲避台风’为由，驶入了珠江口，就在虎门炮台外面……下锚了。”
“哐当”一声，谭钟麟手里的望远镜，掉在了地上。
他的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胁！
虎门炮台的那些老旧岸防炮，在英国人的铁甲舰面前，跟烧火棍没什么区别。只要对方愿意，一天之内，就能把他的总督府，轰成一片平地。
一边，是京城里荣禄的密令。另一边，是洋人黑洞洞的炮口和一份他惹不起的英国护照。
谭钟麟，这位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油条，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进退两难。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洋人商人，会联合起来向他施压了。感情，他们是在保护自己的“同胞”啊！
他哪里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源于“大德通商行”的一封封电报。那些洋人，根本不关心苏晚萤是哪国人，他们只关心自己和“大德通商行”的生意。而“大德通商行”的凡先生，让他们施压，他们就施压。在这个时代，金钱的力量，有时候比炮舰更管用。
“大人……还……还动手吗？”旁边的广州知府，小心翼翼地问道。
谭钟麟看着楼下那些依旧在高喊口号，却对危险一无所知的学生和市民，又看了看远处珠江口的方向，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让你救亡图存，你手搓核弹？》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仿佛能看到那三艘钢铁巨兽的狰狞轮廓。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回了椅子上。
“收兵。”他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
“不……不抓了？”
“抓个屁！”谭钟麟没好气地骂道，“你想让我去跟英国人开战吗？传我的令，所有部队，全部撤回！就说本官仁慈，不忍见血流成河，给这些无知学生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是……是！”知府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传令了。
很快，那些原本剑拔弩张的绿营兵，就潮水般地退去了。
永安里，高台之上。
苏晚萤正讲得口干舌燥，突然发现，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她看到，那些原本封锁着街道的清兵，竟然都撤走了。
“怎么回事？”她旁边的郑志，也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们……怎么走了？”
台下的民众，也发现了这个变化，议论纷纷。
“是不是官府怕了我们了？”
“一定是我们的力量，让他们感到了恐惧！”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更加热烈的欢呼。他们以为，这是他们的胜利。是人民的力量，迫使反动政府做出了退让。
苏晚萤也有些激动。难道，民心所向，真的能战胜刀枪？
只有郑志，那个陈凡安插的“钉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总督府的方向。他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当天晚上，“维新学会”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晚宴。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苏晚萤，作为这次行动的领袖，被众人像英雄一样簇拥着。
她喝了不少酒，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她感觉自己离理想，又近了一步。
晚宴结束后，郑志找到了她。
“苏小姐，今天的事，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郑志递给她一杯醒酒茶。
“蹊跷？有什么蹊跷的？”苏晚萤有些醉意，“这是民意的胜利！”
“民意？”郑志摇了摇头，“苏小姐，我今天下午，去了一趟沙面租界。我听一个在英国领事馆做事的朋友说，今天，英国领事，为了一个‘英国女记者’，差点跟谭钟麟翻脸。据说，连军舰都开到珠江口了。”
苏晚萤的酒，瞬间醒了一半。
“英国女记者？谁？”
郑志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正是那份谭钟麟看到的身份证明的抄本。
“你自己看吧。”
苏晚萤接过文件，当她看到上面自己的照片，和那个陌生的、用英文拼写的名字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是……”
“这是你的新身份，苏小姐。或者说，是‘苏珊·格林’小姐，一位受人尊敬的，大英帝国的公民。”郑志的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苏晚萤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瞬间就明白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什么民意的胜利？什么官府的退让？
全都是假的！
真相是，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被人强行披上了一件“洋人”的外衣。是这件外衣，是它背后所代表的炮舰和不平等条约，救了她，也救了今天在场的所有人。
而能做到这一切的，能把她变成一个“英国人”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凡先生。
苏晚萤的手，捏紧了那份文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了她的心头。有庆幸，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被愚弄和被掌控的屈辱感。
她以为自己是举着火炬，带领民众前进的革命领袖。
到头来，她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被放在玻璃罩里，被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易碎的玩偶。
她所取得的“胜利”，不过是那个男人，在幕后，用她最鄙视的、属于“列强”的方式，施舍给她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苏晚萤喃喃自语。
“我想，他是不想让你死。”郑志低声说，“苏小姐，你是个理想主义者。但凡先生，他是个现实主义者。他可能不赞同你的方式，但他……或许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你的理想。”
保护？
苏晚萤惨然一笑。
这算是保护吗？这更像是一种嘲讽！
嘲讽她的天真，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她想起了陈凡在信中对她的警告。她想起了陈凡那张总是带着淡淡微笑的脸。
她现在才明白，那笑容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洞悉和算计。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输给了这个残酷的、不讲道理的现实。
她默默地走上小楼的顶层，推开窗户，看着广州城里万家灯火。
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光凭一腔热血去横冲首撞了。
那个男人，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给她上了一课。
她需要重新思考，她的革命之路，到底该怎么走下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普罗米修斯岛，陈凡看着她独自站在窗前，在夜风中沉默的影像，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成长，总是痛苦的。”他对身边的阿尔瓦雷斯说，“希望她能明白，我不是要折断她的翅膀，我只是想让她学会，如何在风暴中，更好地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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