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天高云淡。
姜芝起了个大早，亲手给林清浅梳了两个漂亮的羊角辫，又给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带着皂角清香的白衬衫和蓝裤子。
“师父，我……我有点怕。”
站在那所挂着“首都第一实验小学”牌子的气派校门口，林清浅攥着姜芝的衣角，小声地说道。
“怕什么？”
姜芝蹲下身，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
“里面，有新的朋友，新的老师，还有很多很多，你没见过的有趣玩意儿。”
她没有说那些大道理。
摸了摸徒弟的头，轻声说：“去吧，放学了，我来接你。”
将林清浅的小手，交到前来迎接新生的老师手中，看着她三步一回头地，走进了那座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校园。
姜芝站在原地，许久，才转身离开。
走在洒满阳光的林荫道上，她看着身边那些穿着白衬衫、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们，心中竟也生出了几分真实的、属于这个年纪的幸福感。
前世，她从未敢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过上这般安稳、平静、充满了希望的日子。
真好。
回到宿舍时，里面正热闹得像个集市。
林红兵正对着镜子，比划着一个夸张的舞蹈动作，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钱莉莉则抱着一把崭新的吉他，弹着几个生涩的和弦，脸上带着几分矜持的傲气。
“姜芝！你可算回来了！”
林红兵看到她，立刻像只花蝴蝶般扑了过来。
“快来快来！咱们宿舍，就差你了！”
“怎么了？”
“迎新晚会啊！”
林红兵咋咋呼呼地解释道。
“学校下了通知，每个班、每个宿舍，都得出节目！咱们宿舍，我和陈静报了个舞蹈，钱莉莉报了个吉他弹唱。就剩你一个了，你快想想，你要报什么？”
姜芝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她对这种抛头露面的集体活动，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我……我什么都不会。”她实话实说。
“怎么可能！”林红兵不信。
“你长这么好看，随便往台上一站，就是个节目！”
一旁的钱莉莉闻言，冷哼了一声，低声嘀咕了一句：“花瓶。”
就在姜芝准备再次开口拒绝的时候，一首沉默的陈静，却忽然开了口。
“红兵，你别为难姜芝了。”她小声说。
“不过……我听说，晚会的幕布和海报，还缺个写大字的。姜芝的字，写得那么好，或许……可以去帮帮忙？”
陈静是见过姜芝做的那些笔记的，那一手隽秀挺拔的毛笔小楷，比许多书法大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啊！”林红兵一拍大腿。
“这个好！这个好！写字又不累，还清静！姜芝，这个你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芝看着眼前这几双充满期盼的眼睛，知道自己若是再推辞，便显得太不合群了。
“……好吧。”她点了点头。
下午，她便被舍友们拉着，去了学生会的文艺部“报到”。
学生会的干部们，本对这个走后门来写大字的关系户有些不以为然。
可当姜芝提起毛笔，在铺开的红纸上，行云流水般地，写下“迎新春，庆国庆”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时，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自此，姜芝便又多了一项工作。
每日里，除了上课和去图书馆，还要去学生会的办公室，帮忙写一些海报和标语。
不过，这份工作倒也清静，正合她的心意。
傍晚，她算准了时间，来到实验小学的门口，接林清浅放学。
小姑娘背着个崭新的小书包，从校门口走了出来，但脸上，却没有姜芝预想中的开心，反而低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在学校，有人欺负你？”
姜芝牵起她的小手，柔声问道。
林清浅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温和的女老师，从后面追了上来。
“您就是林清浅的家长吧？”
“是的，老师，我是她……姐姐。”
姜芝想了想，用了这个称呼。
“你好你好，”
女老师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
“是这样的，清浅这孩子，很聪明，但是她上课的时候，总是不太专心，老是看着窗外发呆。而且……”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而且，她也不太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下课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在院子里跳皮筋、扔沙包，就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有好几个老师，都跟我反映，说林清浅不太合群。”
姜芝听完，点了点头，对老师道了谢。
回家的路上，师徒二人，一路无话。
首到回到柳叶巷的小院，关上院门。姜芝才将林清浅拉到院子里的小石凳上坐下。
她没有责备，也没有追问。
她从厨房里，拿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用水果刀削着皮。
“师父以前，也不喜欢和村里的小孩，一起玩泥巴。”
她一边削着苹果，一边用一种讲故事的口吻，轻声说道。
林清浅抬起头，看着她。
“我觉得，他们很吵，也很笨。一道最简单的算术题，要教好几遍才会。一件新衣裳，不出半天，就能滚得满身是泥。”
姜芝将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用牙签插好，递给林清浅。
“后来，我才发现，”她继续说道。
“那个最爱哭鼻子的鼻涕虫，其实，是他娘生病了，他想给他娘挣点药钱，才偷偷去掏鸟窝，结果被鸟啄了。”
“那个最爱告状的讨厌鬼，其实，是他家里最穷，只有他每天放学，还要帮着家里去拾麦穗，所以，他的算术学得比谁都好，因为他要算得清清楚楚，才不会吃亏。”
“清浅，”姜芝看着徒弟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睛，声音变得温和起来。
“师父知道，那些课本上的东西，对你来说，太简单了。那些小孩子们的游戏，对你来说，也太幼稚了。”
“但是，入世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你要学的，不仅仅是书本上的知识，更是要去学会，看懂‘人’这本更复杂的书。”
“你不需要去喜欢他们的游戏，但你可以，试着去发现，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那个独一无二的、闪着光的小宝藏。”
“去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笑，为什么会因为一颗糖而开心，又为什么会因为一句话而难过。”
“当你能看懂这些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这个凡俗的世界，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林清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拿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
甜甜的，脆脆的。
“师父，”她小声地问。
“那……那个喜欢揪我辫子的男同学，他身上也有宝藏吗？”
姜芝笑了。
“当然有。”
“或许，他的宝藏，就是想让你回头看他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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