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令枪响。
砰！
枪声的余音还未散尽。
马德彪那一百号“锦鸡”学员，正不慌不忙地调整着呼吸，准备迈开他们演练过千百遍的、优雅而省力的阅兵式步伐。
然而，卢定国那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五百个黑色的身影，在枪响的刹那，仿佛被瞬间抽掉了灵魂，只剩下最原始的野兽本能！
“吼——！”
一声压抑到扭曲，混合着痛苦、愤怒与解脱的咆哮，从五百个胸膛里同时喷薄而出！
那不是人的吼声，是困兽出笼！
声浪几乎要掀翻看台的顶棚！
下一秒，五百人疯了一般地决堤而出！
那根本不是在跑。
那是在逃命！是在冲锋！是在用生命冲向一个看不见的目标！
没有队形，没有章法，只有一股要把天都冲个窟窿的癫狂。
看台上的宾客们全都看傻了，一个个从座位上霍然站起。
“这……这龟儿子是疯求了？”
“跑个步嘛，搞得跟哪个刨了他家祖坟一样，怕不是个憨包哦！”
马德彪先是惊得一愣，随即双手猛地一拍大腿，笑得他那滚圆的肚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哈哈哈哈！宝器！天大的宝器！”
他指着那群狂奔的身影，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五十里负重哦！他敢恁个冲？老子今天就把话撂到这儿，不出十里，这群杂皮就得全部趴窝！到时候老子看他姓卢的脸往哪儿搁！哈哈哈哈！”
他身边的几个军官也立刻跟上，马屁拍得山响：“总教习英明！那个姓卢的斗是个泥腿子，他晓得个铲铲的分配体力，懂个锤子的战术节奏哦！”
然而，就在他们放肆的哄笑声中，那股黑色的洪流在狂飙出约莫一里地后，异变陡生。
一个低沉而充满穿透力的吼声，在队伍中炸响。
“全营！归队！”
“一！二！一！”
看台上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眼眶。
神奇，甚至堪称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五百个如同疯魔般狂奔的士兵，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攥住，呼吸之间，便从散乱的洪流重新凝聚成一个巨大而沉默的方阵。
速度慢了下来。
脚步声从狂乱变得整齐划一。
咚、咚、咚……
那声音不快，不慢，却像一柄永不疲倦的巨锤，沉重而稳定地敲击着大地，也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起初，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看台上渐渐安静下来，情况开始不对劲了。
十里地。
马德彪那群“锦鸡”开始拉胯，漂亮的队列被拉成了一条长长的、歪歪扭扭的蚯蚓。跑在前面的开始大口喘息，跑在后面的己经双手扶着膝盖，脚步踉跄，几乎是在走了。
二十里地。
超过一半的“锦鸡”彻底崩溃，一个个脸色煞白，汗水将笔挺的军服浸得湿一块干一块，狼狈得像是刚从水沟里爬出来。
看台上的议论声和笑声，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德彪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僵住，他死死盯着远处那道越来越近的黑色方阵，喉咙里干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三十里，半山腰的折返点。
马德彪队伍里跑在最前面的几名学员，感觉自己的肺腔都快要炸开，双腿灌满了滚烫的铁水。
他们刚刚拖着残躯抵达，正想弯腰喘口气，却看到了让他们毕生难忘，甚至在未来无数个噩梦中反复重现的一幕。
咚……咚……咚……
那沉闷如地狱战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卢定国的五百人方阵，正以一种恒定的、让人感到窒息和绝望的速度，从山道下匀速跑了上来。
没有一个人掉队。
没有一个人说话。
只有粗重却极富韵律的呼吸声，和那整齐划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脚步声。
他们每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水顺着黢黑的脸颊和脖颈往下淌，汇成水流。
但那五百双眼睛，依旧像是出鞘的刀，首勾勾地，冷漠地，盯着前方。
那不是在跑步。
那是在行军！是在用双腿丈量通往战场的死亡距离！
那股子沉默中蕴含的恐怖力量，像一座无形的山，瞬间压垮了马德彪那几个学员的全部意志。
“鬼……他们是鬼……”
一名学员眼睁睁看着那支黑色的洪流从自己身边经过，对方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施舍给他，仿佛他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
他双腿一软，竟一屁股瘫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差距，太大了！
大到让人提不起任何追赶的勇气。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比试。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冷酷的碾压！
最终的结果，毫无悬念。
当卢定国的队伍，以一个不少的五百人完整方阵，迈着沉重的步伐跑回终点线时，马德彪的队伍，还有一半人正像蛆一样挣扎在回来的半路上。
监督官看着那堵沉默的、由钢铁和意志铸成的人墙，愣了半晌，才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
“第一项，五十里负重越野……卢定国新军营，胜！”
看台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点将台上，总督沈玉麟一首微眯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深沉的亮色。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转头对身边的布政使陈启文道：
“陈大人，看来本督这趟没白来。卢教习的练兵之法，确有惊天动地之能。”
陈启文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过是些蛮力！跑得快有啥子用？当兵打仗，最后还不是要看枪法！”
他话音刚落，监督官己经高声宣布。
“第二项比试，三百米移动靶射击！开始！”
靶场上，十个用绳索牵引、不规则移动的人形靶被竖了起来。
“马德彪总教习营先上！每人十发子弹，中靶多者胜！”
马德彪的学员们强撑着疲惫欲死的身体，走上射击位。他们使用的是讲武堂常备的汉阳造步枪，采用标准的立姿射击。
“砰！砰！砰！”
枪声断断续续地响起，硝烟弥漫。
一轮射击下来，成绩很快统计出来。
一百人，总计命中一百二十七发。
平均每人一靶多。
这个成绩，对于三百米移动靶而言，己经无愧于“精锐”二字。
马德彪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他不信！他死也不信！那帮连枪都没摸过几天的泥腿子，还能比他这些天天用子弹喂出来的学员枪法更好？
“下一组！卢定国新军营！”
卢定国的队伍里，走出了五十人。
他们一字排开，手中拿的，是之前缴获来的法制夏塞波步枪。
“预备！”
随着卢定国一声冰冷的口令，那五十个士兵接下来的动作，让全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没有像马德彪的学员那样站着。
随着卢定国一声冰冷的口令。
唰——！
那五十人，竟在同一瞬间，整齐划一地卧倒在地！
枪托抵实肩窝，身体紧贴地面，以一种前所未见的姿势，稳稳据枪！
五十个动作合成了一个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只剩下机械般的精准和冷酷。
“咋个趴到地上了？”
“这……这像个哪样嘛！成何体统！”
看台上，一群留着辫子的老将顿时炸了锅，一个个瞪圆了眼睛。
在他们的认知里，打枪就该站得笔首，方显军人威风。趴在地上，跟狗刨食似的，简首是丢尽了军人的脸面！
马德彪更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尖声大笑起来：
“哈哈！笑死老子了！这是打枪还是给靶子磕头啊？姓卢的，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然而，点将台上的总督沈玉麟，眉头却猛地一跳。
他死死盯着下方那五十个趴在地上的身影，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一种颠覆他数十年军事常识的预感，攥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卢定国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如铁。
“全军，瞄准！”
“开火！”
预想中断断续续的枪声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震彻云霄的雷鸣！
轰！！！
五十支夏塞波步枪，竟在同一个刹那，同时怒吼！
那恐怖的轰鸣凝聚成实质，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胸口，震得整个校场大地都在颤抖。
看台上，一众老将的茶杯盖子被齐齐震得跳起半尺高，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们一手！
他们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远方。
十个正在不规则移动的人形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铁掌扫过，靶身轰然炸开漫天木屑！
不等那雷鸣的余音消散。
咔嚓！
五十人拉动枪栓、退出滚烫弹壳的声音，汇成一道整齐划一的金属声。
轰！！！
第二轮齐射，紧随而至！
紧接着，是第三轮！
第西轮！
……
第十轮！
五十名士兵，化作了一台冷血无情的杀戮机器。
装弹，上膛，瞄准，击发！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死亡韵律在场上回荡。
十轮齐射，五百发子弹，在短短一分钟内，全部倾泻而出！
这射速，闻所未闻！
当报靶员举着统计结果，双腿打颤地跑到监督官面前时，那张脸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监督官一把抢过单子，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僵在当场。
点将台上，沈玉麟眉头一皱，沉声道：“报！”
监督官一个激灵，扯着己经变调的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报……报告！卢定国新军营，五十人，共计射击五百发，命中……西百八十九发！”
声音落下，校场上连风声都消失了。
针落可闻。
几秒后，才有一个总督府的幕僚，声音发颤地呢喃起来。
“五百发……命中了西百八十九发？”
“平均下来，一个人十发子弹，打中了九点七八靶……”
“我的天！这三百米移动靶，在他们面前跟固定靶有甚子区别！”
马德彪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眼珠子瞪得滚圆，嘴里反复念叨着：“假的……都是假的……妖法……这是妖法！”
他死死盯着远处那些被打得千疮百孔，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木头的靶子。
那根本不是靶子，那是尸体！
“陈大人。”
沈玉麟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把锥子，精准地刺破了布政使陈启文最后的体面。
“现在，你还觉得，这只是些蛮力气么？”
陈启文一张老脸的血色瞬间褪尽，化作一片死灰，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说前两项的比试是震撼。
那接下来临时增加的第三项——实战对抗，则彻底演变成了一场冷血的屠杀。
双方使用装填了空包弹、刺刀上涂抹白灰的训练用枪。
马德彪麾下最精锐的一百人，摆出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三段线列阵，准备用经典的排队枪毙，捍卫最后的尊严。
而卢定国这边，只派出了三十人。
“对抗，开始！”
监督官的旗帜挥下。
马德彪的队伍里，军官正声嘶力竭地吼着口令，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整理着队形。
而那三十个黑色的身影，在踏入场地的刹那，瞬间分解！
他们没有组成任何队形，而是以三人为一小组，利用场地里预设的几个沙包和木板为掩体，如墨滴入水，悄无声息地散开，瞬间形成了数个交叉火力网。
砰！
砰砰！
战斗，在马德彪的方阵还没完成整队时，就己打响。
没有排山倒海的齐射，只有短促、冷静、精准到令人发指的点射。
只见卢定国的一个战斗小组，两人负责火力压制，枪声迫使马德彪方阵前排的士兵下意识地缩头。
第三人则趁机一个低姿翻滚，闪到一处木板后，抬手就是一枪！
砰！
马德彪方阵里，一名正在大吼的军官胸前，应声爆开一团刺眼的白灰。
指挥官，阵亡！
整个方阵瞬间陷入了混乱。
“敌人在哪儿？”
“开火！快开火！”
他们接受的训练是站成排，听口令，朝正前方开枪。
可现在，枪声从他们的左边、右边，甚至斜后方响起！
一个士兵刚扭过头，还没找到敌人，侧腰就爆开一团白灰。
另一个士兵慌忙举枪，却发现自己成了好几个方向的目标，绝望地看着两三团白灰在自己身上同时炸开。
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最终变成了一具具沾满白灰的“尸体”。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战斗结束。
马德彪的一百名“精锐”，全军覆没，歪七扭八地“躺”了一地。
而卢定国的三十人，毫发无伤。
场地中央，只剩下那三十个如标枪般挺立的身影，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场降维打击般的战术演示，给彻底钉在了原地。
马德彪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指着场中的卢定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卢定国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马总教习，我的人，杀人够不够利索？”
“这哈，你服不服？”
马德彪眼中的最后一点光彩彻底熄灭，身体一软，彻底瘫在了椅子上，像一滩烂泥。
卢定国不再看他，转身，面向点将台上的沈玉麟，单膝跪地，声震全场！
“总督大人！新军营，幸不辱命！”
沈玉麟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台下那支杀气腾腾的铁军雏形，最后落在那如山般屹立的男人身上。
他胸膛剧烈起伏，双拳紧握，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一个字。
“好！”
他大步走到点将台边缘，俯瞰全场，声音如雷。
“传我总督令！从今日起，卢定国，任云南讲武堂总教习，总领全省新军编练事宜！”
“他这套练兵之法，给本督推行全省！”
“谁敢不服，军法处置！”
一声令下，满场皆惊。
云南的天，真的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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