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阵阵，如海潮起落。
阳光透过虬结的枝叶，在青石棋盘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林寻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那枚静静躺在棋盘之外的白子之上。
那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棋子，由某种不知名的温润玉石打磨而成，触手微凉。但此刻，在林寻的眼中，它却重如泰山，又仿佛蕴含着整个世界的“可能性”。
师父的问题，没有用语言说出，却比任何洪钟大吕，都更加清晰地，回响在他的心底。
“你的道，在何方？”
林寻的视线，缓缓地，回到了棋盘之上。
黑子所化的“混乱”大龙，依旧张牙舞爪，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它们的气焰，嚣张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整个棋盘，都彻底染成黑色。
而白子所化的“秩序”星辰，依旧稀疏，依旧被动，依旧在苦苦支撑。
这是一个，看似无解的局面。
林寻知道，如果按照寻常的棋理，白子此刻，有无数种选择。
可以弃子争先，在边角之处，寻求一片小小的活路，苟延残喘。
可以深入敌后，试图搅乱黑子的阵型，制造混乱，于乱中取胜。
甚至可以，放弃抵抗，投子认负。
这些，都是“术”。
都是在既定的“规则”之下，所能做出的，应对与挣扎。
但林寻，却从师父留下的这盘棋中，读懂了，比“术”更高层面的……“道”。
师父的“道”，是“平衡”，是“运转”。他用那些看似散乱的白子，构建了一个宏大而稳定的宇宙框架，任由“混乱”在其中肆虐，却始终无法动摇其根本。这是一种，海纳百川，无为而治的，至高境界。
可，那，是师父的道。
不是他的。
林寻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下山以来的，一幕一幕。
青石镇中，他以“道理”，让三大家族，俯首帖耳。
神都之内，他以“秩序”，将“腐朽”妖星，彻底抹除。
青石镇外，他以一片柳叶，斩断“杀戮”，以一道无形的“规则”，将“绝望”、“瘟疫”、“死寂”，囚于原地。
他的“道”，从来都不是“平衡”。
而是……“清理”。
看见不顺眼的，不该存在的，便将它，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清理干净。
简单，首接，纯粹。
也更加……霸道。
林寻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澈而坚定。
他缓缓地，伸出手，将那枚棋盘外的白子，拈在了自己的指间。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入心底。
他的目光，没有在棋盘的任何一个边角，任何一处腹地停留。
而是首接，落在了棋盘最中心，那个统御全局，纵横交错的……“天元”之上！
天元，棋盘之心。
在寻常对弈中，第一手下在天元，往往被视为是效率低下，不重实地的，狂妄之举。
但在此刻，在这盘，关乎于“道”的棋局之中。
这一手，却代表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宣言。
林寻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淡然的笑意。
“师父，您的‘道’，是画地为牢，以天地为棋盘，静观其变，坐看云起。”
“您的秩序，是‘容忍’混乱的存在，并将其，纳入您所制定的，更大的规则之内。”
“这境界，很高，很远。”
“弟子，心向往之，却……不能至也。”
“因为，弟子的道，与您，不同。”
话音落下，他指间的白子，也随之，落下。
“啪。”
一声清脆的，金石交击之声，回荡在寂静的山腰之上。
那枚白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棋盘最中心的，天元之位！
这一子落下，整个棋盘的气机，似乎都为之一滞。
紧接着，一股与之前师父所布下的，那种“平衡”、“内敛”的秩序，截然不同的，一种更加锋锐，更加霸道，更加……不容置疑的“秩序”之力，从那枚天元之子中，轰然爆发！
它，就像是在一片平静的湖面中心，投下了一座，万仞高山！
它没有去试图，拯救任何一块，濒临死亡的白子。
也没有去试图，攻击任何一片，气势汹汹的黑子。
它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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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为中心，万物，皆须臣服。”
“嗡——！”
整副棋盘，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那些原本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黑子大龙，在感受到这股，不容置疑的“新规则”之后，竟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发出了无声的，恐惧的咆哮！
它们开始疯狂地，朝着那颗天元之子，收缩，挤压，围剿！
试图，将这个敢于挑战它们“混乱”权威的，异端，彻底吞噬！
然而，无论它们如何冲击，如何撕咬。
那颗落在天元之位的白子，都始终，屹立不倒。
它，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任你狂风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不仅如此。
随着黑子大军的疯狂围剿，那些原本散落在棋盘各处，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奄奄一息的白子，竟也开始，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它们，不再被动地，防守。
它们，像是得到了来自“君王”的号令，竟开始，主动地，朝着那颗天元之子，遥相呼应！
它们，在用自己微弱的光芒，为那颗天元之子，构建起了一张，更加稳固的……“领域”！
棋盘上的局势，在这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之前，是黑子，围剿白子。
而现在，却变成了，所有的白子，以天元为核心，反过来，对所有的黑子，形成了一个，更大，更彻底的……包围圈！
这，就是林寻的“秩序”。
不容忍，不平衡。
而是，以我为中心，划定规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林寻静静地，看着棋盘上的变化，眼神，一片平静。
他知道，自己，答对了。
也或许，这场考验，本就没有，所谓的“对错”。
师父，只是想看一看，他这个唯一的弟子，在下山走了一遭之后，是否，找到了那条，真正属于自己的，“道”。
而他，用这一颗天元之子，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错，不错。”
一道带着几分欣慰，又带着几分懒散的，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林寻的身后，响了起来。
林寻的身躯，微微一震。
他缓缓地，转过身。
只见身后不远处，那棵千年古松之下，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张，悠闲的竹制摇椅。
一个身穿朴素青衫，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束在脑后，面容看不真切，却给人一种，仿佛与整座翠微山都融为一体的，和谐感觉的中年男子，正半躺在摇椅之上，手中拿着一个紫砂茶壶，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正是，他的师父。
翠微山主。
“下山一趟，没把为师教你的东西，给忘了。还行，没白养你这么多年。”
师父的声音，依旧是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懒散模样。
林寻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那股近乡情怯的陌生感，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与安定。
他对着师父，深深地，躬身一拜。
“弟子林寻，拜见师父。”
“行了行了，别搞这些虚礼了。”师父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坐吧。”
林寻依言，走上前，坐在了师父对面的那个石凳之上。
师父将手中的紫砂茶壶，往前一递。
“尝尝，刚泡的‘云顶仙毫’，今年的新茶。”
林寻接过茶壶，为自己，也为师父，斟满了两个小小的茶杯。
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林寻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温润甘醇，一股暖流，顺着喉咙，首入腹中，让他整个人，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通透与舒畅。
“好茶。”他由衷地赞叹道。
“那是自然。”师父得意地晃了晃摇椅，“这可是为师，亲手种的。”
师徒二人，就这么，在这松树之下，棋盘之旁，静静地，品着茶。
谁也没有，再提那盘棋。
也谁也没有，去问，林寻下山的经历。
仿佛，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许久，师父才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懒洋洋地，开口问道：
“怎么样，山下的世界，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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