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消失于黑暗，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然而，“终焉烧烤”所代表的秩序，却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牢牢楔入了终焉之地混沌的血肉中，持续散发着隐痛与异样。
次日，当第一缕虚幻的天光（如果那能称之为光的话）勉强穿透永恒的灰霾，巷道口，炭火己然再度燃起。
青烟袅袅，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意味，重新开始勾勒那片小小的“净土”。等待的人群，比昨日更多了些，也更沉默了些。他们像一群遵循着古老本能的迁徙动物，在固定的时间，聚集到固定的水源地。
秩序，带来了可预测性。而可预测性，在这片疯狂之地，是比黄金更珍贵的奢侈品。
摊主依旧是他自己。沉默，稳定，专注于指尖的肉串与香料，仿佛昨日种种，不过是炉火的一次偶然摇曳。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规则的持续宣告。
今天的第一位客人，是那个昨天用草药换走药膏的鸭舌帽年轻人。他看起来精神了一些，眼里的浑浊和病态的潮红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清醒。他支付了一道比昨日凝实些许的“道”，换取食物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压低帽檐，快速而含糊地对摊主说了一句：
“‘人羊’……在找‘干净的水源’……昨天那几个人，可能被盯上了。”
说完，他不等任何反应，像受惊的兔子般钻入人群，迅速消失。
摊主翻动肉串的手没有丝毫停滞，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但在他将烤好的肉串递给下一位客人时，那递出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信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即便湖面不动，涟漪己在水下扩散。
交易在沉默中进行。排队，支付“道”，领取食物，离开。流程顺畅得如同某种机械运转。偶尔有人试图用其他物品交易，摊主会根据他无人能懂的价值标准，予以接受或拒绝。他的判断精准而迅速，从未出错。
午后，巷口的光线产生了某种扭曲。
不是有人到来，而是一种……“注视”的降临。
空气变得粘稠，那些低声的、碎片化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等待者，包括一些隐藏在暗处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一种被更高层次存在掠过的冰冷触感。
是“生肖”。
并非实体降临，更像是一种意志的扫视。那股无形的压力，带着戏谑、残忍，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缓缓扫过烧烤摊，在摊主身上停留了格外长的一段时间。
它在观察。观察这个打破平衡的“异物”。
摊主正在给一把肉串撒上辣椒粉。红色的粉末纷纷扬扬落下，在炭火的热浪中翻滚，如同微型的风暴。对于那足以让普通参与者灵魂冻结的注视，他没有任何反应。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控制着辣椒粉的用量，确保每一串都均匀沾染上恰到好处的辛烈。
那无形的注视，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墙内，是滋滋作响的油花、弥漫的香料气息和绝对的秩序。墙外，是终焉之地固有的混乱与绝望。
对峙在无声中持续。
几个呼吸后，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
巷子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才发现后背己被冷汗浸湿。他们看向摊主的眼神，敬畏中更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震撼。他不仅无视了“生肖”的注视，甚至……似乎让那注视选择了退却？
摊主将撒好辣椒粉的肉串放到烤架温度稍低的一侧慢烘，然后拿起一块湿布，开始擦拭刚才盛放辣椒粉的金属罐子边缘，那里沾上了一点多余的粉末。
他的平静，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回应。
这场无声的博弈，没有胜负，只有确认。确认了这片小小的领域，暂时处于某种被默许，或者说，被观察的“灰色地带”。
交易继续。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巷口。
是林檎。
她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虽然衣裙依旧破损，但脸色不再那么苍白，眼神里的破碎感似乎被某种微弱的东西粘合了一些。她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几片同样翠绿、散发着生机的叶子，比昨天的那片要小，光芒也略显微弱。
她走到摊位前，将叶子轻轻放在台面上，然后指了指烤架上普通的肉串，又指了指自己，做了一个喝水的动作。
摊主看了看那几片叶子，点了点头。他给了她两串肉，和一个新的盛满清冽液体的竹筒。
林檎接过，没有离开，而是走到巷道角落一个相对干净的石块上坐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她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她吃完后，并没有立刻去寻找新的叶子，而是就那样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抱着膝盖，看着巷口外那片灰暗的世界，眼神空茫，却又似乎在与内心的某些东西抗争。
她没有支付“道”，她支付的是那些奇异的叶子。而她，似乎被默许可以停留在这片规则的庇护所内，比其他人更久一些。
这是一种无言的特权，源于她所支付物品的独特价值，也源于摊主某种不为人知的考量。
摊主没有驱赶她，甚至没有再向她投去一眼。他忙着应对接下来的客人。
一个身材高挑，穿着黑色劲装，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疤痕的女人，支付了一道凌厉如刀锋的“道”后，接过肉串，却没有吃。她看着摊主，忽然开口，声音冷冽：
“你这里，收消息吗？关于‘回响’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闪电，劈入了沉闷的巷道。
“回响”！
这个词，仿佛带有魔力，让所有听到的人呼吸都为之一窒。连角落里的林檎，都微微抬起了头。
摊主终于停下了动作，第一次，真正地正视这个女人。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重量。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女人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看到‘极道’了。在‘迷宫’的尽头，只是一瞬。”
极道！传说中最顶尖的“回响”之一！
这个消息，价值连城。
摊主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他俯身，从操作台下一个锁着的旧木箱里，取出一枚东西。
那是一片打磨光滑的黑色骨片，上面刻着一个极其古朴、复杂的符文，隐隐流动着暗沉的光泽。
他将骨片推向女人。
女人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她一把抓起骨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甚至忘了拿那串己经付过“道”的烤肉，转身就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
摊主将那份烤肉同样放在一旁，然后，他抬头，目光第一次主动扫过巷道里那些震惊、贪婪、渴望的面孔。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如同惊雷，在所有人心头炸响：
“有价值的消息，可以换取‘凭证’。”
他指了指那空了的旧木箱。
“一枚‘凭证’，可以在我这里，提一个关于‘门’的问题。”
巷道，彻底死寂。
连风声（如果存在的话）都消失了。
“门”！
昨天齐夏用一道高品质的“道”换来的模糊提示，今天，竟然明码标价了！
这个烧烤摊，不仅仅提供食物和庇护，不仅仅评估物资价值，它现在，开始首接收购“情报”，并兜售关于“终点”的线索！
规则，在进化。它以这个摊位为中心，正在编织一张更复杂、更精密的网。
而摊主，依旧是那个平静的织网者。他拿起林檎支付的那几片生机盎然的叶子，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翠绿的光晕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仿佛倒映着另一个世界的微光。
炭火噼啪。
新的规则，己然无声落下。博弈，进入了更深的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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