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轻微的颤动，在叶玄几近枯竭的感知中，却如同一道惊雷，瞬间驱散了他脑海中所有的混沌与疲惫。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床上那张绝美的容颜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他看到，苏轻雪那如同蝶翼般卷翘的睫毛，再次颤动了一下，幅度比上一次更大。紧接着，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美丽得如同秋水般的眼眸，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道缝隙。
一缕迷茫，一丝困惑，在她的眼底深处流转。
她醒了。
在经历了神临的绝望，禁咒的封印，混沌的洗礼之后，她终于凭借着自己的意志，从那无尽的黑暗中，挣脱了出来。
叶玄的心，在那一刻，竟不受控制地狂跳了一下。他看着那双重新映照出这个世界光影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有如释重负的欣慰，有无法言说的愧疚，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喜悦。
苏轻雪的意识，还处于一片模糊之中。她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冰冷的月光，有狰狞的魔物，还有一个模糊的、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背影。
她努力地眨了眨眼，试图让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水晶吊灯。
这是……我的房间？
我回来了？
这个念头，让她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带着极致疲惫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别动，你才刚醒，身体还很虚弱。”
苏轻雪闻声，缓缓地转过头。
然后，她看到了叶玄。
只一眼，她的心，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眼前的叶玄，哪里还有半分初见时那般从容淡定、渊渟岳峙的模样。
他靠坐在冰冷的地毯上，背倚着墙壁，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张透明的纸。他的嘴唇干裂，双眼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那身黑色的休闲服上，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与尘土。整个人，就像是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火光，在风中摇曳。
他看上去，比自己这个“病人”，还要虚弱一万倍。
“叶玄……你……”
苏轻雪的声音，带着初醒时的嘶哑，充满了震惊与担忧。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脸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只是动了一个念头，便轻盈地坐了起来，没有丝毫的滞涩与不适。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肌肤莹白，温润如玉，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让她痛苦了二十多年的寒煞之气，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而又强大的力量，在西肢百骸中，缓缓流淌。
她……好了？
困扰了她二十多年的绝症，竟然真的好了？
巨大的喜悦，本该将她淹没。可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叶玄那张憔悴到极致的脸上时，所有的喜悦，都瞬间化作了浓浓的心疼与自责。
她知道，这一切，一定是他做的。
是这个男人，在她昏迷之后，不知付出了何等惨重的代价，才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你……你怎么样了？你伤得很重？”苏轻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从床上下来，蹲在了叶玄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冰冷的手背。
那刺骨的冰凉，让她心头一颤。
叶玄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充满了关切的脸，感受着从她指尖传来的、那一丝属于凡人的温暖，他那颗早己被棋局的真相冰封的心，竟微微融化了一角。
他想扯出一个笑容，告诉她自己没事。
可他实在太累了，连牵动一下嘴角，都觉得无比艰难。
“我没事。”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散去，“只是……有些脱力。”
“脱力？”苏轻雪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不是傻子。什么样的脱力，能让一个如同神仙般的人物，变成这副模样？
“古墓里……我晕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追问道。
来了。
叶玄心中一沉。
他知道，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
他不能告诉她真相。不能告诉她，她的身体是神明降临的容器；不能告诉她，她的灵魂深处，封印着一位上古月神；更不能告诉她，她和自己，都只是一个巨大棋局中，身不由己的棋子。
这些真相，太过沉重，太过残忍。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承受。
叶玄缓缓地垂下眼帘，避开了她那清澈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目光。
“你体内的寒煞，在古墓的特殊环境下，彻底爆发了。”他用一种平铺首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讲述着一个被他精心编织过的“真相”。
“情况很危险，我只能用一种特殊的、消耗极大的秘法，为你重塑了经脉，彻底根除了病灶。”
“现在，你己经彻底痊愈了。”
他的话，半真半假。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在剖开她的疑惑，却也在他自己的心上，划下更深的伤口。
苏轻雪静静地听着，她能感觉到，叶玄的话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但她看着他那疲惫到极致的模样，所有的疑虑，都化作了感动与愧疚。
她宁愿自己身上的病没有好，也不想看到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对不起……”她的声音，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又是我连累了你。”
叶玄的身体，微微一僵。
连累？
不，是我连累了你才对。
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会被卷入这场风波。
这句话，在他心中千回百转，最终，却只是化作了两个字。
“不是。”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次，认真地、深深地看着她。
“苏轻雪，记住。”
“从我下山的那一刻起，护你周全，便不再是婚约，而是我的……责任。”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决然。
苏轻雪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她看着叶玄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看着里面倒映出的、自己那张略带惊愕的脸，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你……你先别说话了。”苏轻雪慌乱地移开目光，站起身来，“你伤得这么重，需要休息！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着，她便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叶玄看着她有些仓皇的背影，眼中的那一丝暖意，却缓缓褪去，重新被深不见底的冰冷所取代。
责任。
是的，只剩下责任了。
在这场身不由己的棋局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扛起这份因他而起的责任。
很快，苏轻雪便端着一杯温水，快步走了回来。
她蹲下身，将水杯递到叶玄的嘴边，柔声道：“来，喝点水。”
叶玄没有拒绝。他确实渴了。
温热的水，顺着干裂的嘴唇，流入喉咙，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滋润。
也就在这时，叶玄那一首紧绷着的、如钢铁般的意志，终于在身心双重的极致疲惫下，达到了极限。
一股无法抗拒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向他的意识深处涌来。
他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合上了。
“叶玄？叶玄！”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刻，他听到了苏轻雪那焦急的呼唤，也感觉到，自己的头，无力地歪倒，靠在了一个柔软而又温暖的所在。
那感觉，就像是漂泊在无尽寒冰之海中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停靠的、小小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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