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的话音,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大厅内激起了轩然大波。
撤回伏兵?
亲自出城?
这……这是何等疯狂的决定!
“殿下,万万不可!”陈渊那张素来沉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他一个箭步冲到李玄面前,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古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如今是整个凉州的擎天之柱,万民之所系,怎能以万乘之尊,亲身赴险?那陈庆之狼子野心,是友是敌尚且难辨。您此去,无异于将自己置于龙潭虎穴之中啊!”
“是啊殿下!”另一名将领也急忙出列,抱拳道,“鹰愁涧的伏兵,是我等手中最锋利的剑,是震慑敌胆的王牌!岂能未经一战,便轻易撤回?一旦撤回,我军便再无城外制衡之力,只能被动守城了!”
一时间,群情激昂,劝谏之声此起彼伏。
在他们看来,李玄的这个决定,不仅是冒失,简首就是自毁长城。
就连刚刚被松绑的赵云龙,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他虽然佩服李玄的胆魄,却也完全无法理解他这近乎于自负的行径。
面对着满堂的忧虑与反对,李玄却只是平静地抬了抬手。
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厅。
所有的嘈杂,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李玄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深邃而又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诸位之心,本王明白。”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你们是担心本王的安全,是担心凉州的安危。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从陈庆之派人叩城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就己经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对垒了。”
他走到沙盘前,伸手在凉州城与城外镇北军大营之间,重重地画下了一道线。
“这是一场,关于‘势’的较量。”
“圣旨是势,三万大军是势,民心是势,我手中的‘震天雷’,同样是势。”
“在此之前,圣旨与大军的势,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我们只能被动防守,等待着对方出招。”
“但是现在,”李玄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赵云龙的身上,“陈庆之,给了我们一个破局的机会。他用那惊天一跪,在他自己所代表的‘势’上,凿开了一道裂缝。这道裂缝,就是我们的生机!”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高昂起来,带着一种强大的感染力。
“机会,稍纵即逝。如果我们龟缩城中,不敢应战,那这道裂缝,很快就会被对方弥合。世人只会觉得,他陈庆之仁至义尽,而我李玄,怯懦无能。到那时,军心民心之势,都会倒向他那一边!”
“所以,我必须出城!我不仅要出城,我还要光明正大地去!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李玄,无所畏惧!我要让陈庆之知道,凉州,不是他想捏就捏的软柿子!”
“至于鹰愁涧的伏兵,”李玄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真正的王牌,不是藏在暗处,让人忌惮。而是摆在明面上,让对手连出牌的勇气都没有。我撤回伏兵,就是告诉陈庆之,我信他。这份信任,比三百枚‘震天雷’,更有分量。如果他接住了,那他就是朋友。如果他接不住,要与我为敌……”
李玄没有再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冰冷杀意,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他们明白了。
殿下这不是冲动,而是一种更高明的博弈。他要用自己的胆魄和气度,去彻底压倒对方,将主动权,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中!
陈渊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王爷,那张清瘦的脸上,散发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睥睨天下的自信。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劝谏的话,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躬身,深深一揖。
“殿下深谋远虑,老臣……拜服。”
见陈渊都己认同,其余将领,自然再无二话,纷纷抱拳领命。
“我等,愿随殿下,共赴此会!”
“不必。”李玄摆了摆手,“此去,人多无益。陈先生与我同去,赵云龙将军带路。其余人等,谨守城池,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安排完一切,李玄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角落里那两个面如死灰的人身上。
王瑾和张瀚。
“王公公,”李玄淡淡地开口,“现在,你还觉得,那道圣旨,是真的吗?”
王瑾浑身一颤,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钦差的威仪。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是奴婢有眼无珠!是奴婢瞎了狗眼!圣旨……圣旨定是奸人伪造!与殿下无干,与殿下无干啊!”
他现在只求活命。陈庆之己经摆明了车马,他若是再抱着那道圣旨不放,恐怕连今天晚上的月亮都看不到了。
“很好。”李玄点了点头,“既然是误会,那便好办了。本王念你也是奉命行事,不知者不罪。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示意亲卫取来笔墨纸砚。
“你,现在就写一封奏报,发回京城。就说你抵达凉州之后,经过‘仔细查证’,发现所谓‘勾结北戎、拥兵自重’,纯属诬告。本王非但无过,反倒有功。至于你为何迟迟未能返回,是因为凉州大胜之后,百废待兴,你于心不忍,主动请缨,留下来协助本王处理善后事宜。你可明白?”
王瑾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哪里是奏报,这分明就是一封颠倒黑白的“投名状”!
他若是写了,就等于彻底背叛了太子和皇后,将自己死死地绑在了李玄的战车上。
可他若是不写……
他看了一眼李玄那毫无感情的眼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他不敢有丝毫犹豫,连滚带爬地扑到桌案前,抓起毛笔,手腕颤抖地开始书写起来。
李玄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了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张瀚。
“张将军,你呢?”
张瀚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他惨然一笑,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双手奉上。
“末将,无话可说。只求殿下,能给末将一个体面的死法。”
他是个军人,做不出王瑾那般摇尾乞怜的丑态。他知道,自己己经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李玄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本王不杀你。”他平静地说道,“羽林卫是天子亲军,不是东宫的私兵。你只是忠于职守,何罪之有?”
“本王给你两个选择。”
“一,留下你的兵马,本王会善待他们。你自己,可以离开凉州,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二,带着你的人,留下来,为我效力。本王可以保证,在我这里,你得到的,会比在京城更多。”
张瀚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玄。
他没想到,自己等来的,不是死亡,而是选择。
他看着李玄那坦然的目光,又想了想京城那波谲云诡的局势,心中百感交集。
最终,他单膝跪地,将那柄剑,重新插回了腰间。
“末将张瀚,愿为殿下,效死命!”
……
半个时辰后,凉州南门,再次缓缓开启。
一队简单的车驾,在数百名亲卫的护送下,驶出了城门。
车内,坐着的是李玄与陈渊。
车前,是引路的赵云龙。
城楼之上,所有的凉州将士,都默默地注视着那远去的车驾,眼神复杂。
不知是谁,第一个单膝跪下。
紧接着,仿佛会传染一般,城楼之上,黑压压跪倒了一片。
他们没有呼喊,没有言语。
只是用这种最古老,也最庄重的方式,为他们的王,献上最崇高的敬意与祝福。
车队一路向南,朝着五里之外那座如同钢铁巨兽般伏卧的镇北军大营,缓缓行去。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将李玄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此去,一人,一车,面对的,却是三万虎狼之师,和一个深不可测的沙场宿将。
前路,吉凶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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