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的问题，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瞬间刺破了帐内那层精心构建的威压。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主位上的陈庆之身上。
他们都想看看，这位以智谋著称，算无遗策的大将军，将如何回答这个尖锐到近乎冒犯的问题。
陈庆之脸上的笑意，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但他毕竟是陈庆之。
那丝僵硬，转瞬即逝。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抚掌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好一个梁王殿下！”
他的笑声，爽朗而又洪亮，驱散了帐内不少的凝重气氛。
“殿下可知，陈某戍边二十载，见过无数自诩英雄的王公贵胄，也见过不少悍不畏死的沙场莽夫。但敢以单车入我三万大军之营，面不改色，言不改声者，殿下，是头一个！”
他这番话，看似是称赞，实则是在避重就轻，巧妙地将李玄那带有质问意味的话，转为了对其胆魄的欣赏，顺便再次点明了双方实力上的悬殊差距。
“所以，”陈庆之笑声一收，目光重新变得深邃，“陈某以为，殿下这等人物，值得我镇北军，鸣鼓相迎。”
滴水不漏。
帐内的众将，脸上都露出了一丝钦佩之色。
大将军就是大将军，三言两语，便将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波，化解于无形。
然而，李玄却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他话中的机锋。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了一旁的客座上，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然后，为自己斟酒一杯。
“将军过誉了。”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在指尖轻轻转动，“本王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与其隔着城墙，互相猜忌，不如当面锣，对面鼓，说个清楚。”
“哦？”陈庆之也重新落座，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殿下，想说清楚些什么呢？”
他将“说清楚”三个字，咬得极重。
帐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刚刚开始。
李玄将酒杯，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
“本王想知道，将军以为，如今这北境，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没头没脑。
陈庆之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李玄会突然将话题引到这里。
他身旁的一位副将，脾气较为火爆，闻言忍不住冷哼一声，抢先答道：“这还用问？自然是那狼子野心的北戎王庭！他们拥兵数十万，对我大炎北境虎视眈眈，乃我镇北军心腹大患！”
“没错！”另一名将领也附和道，“北戎不灭，北境一日不得安宁！”
李玄听着他们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静静地投向了陈庆之。
陈庆之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诸将所言，不无道理。北戎，确实是我大炎之大敌。”
“是吗？”李玄的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弧度，“可在本王看来，与真正的威胁相比，北戎那几十万铁骑，不过是癣疥之疾罢了。”
“一派胡言！”那名火爆副将，当即拍案而起，“殿下久居深宫，可知北戎铁骑之凶悍？可知我北境将士，每年要为抵御他们，流多少血，死多少人？”
“坐下！”陈庆之低声喝道，制止了部下的无礼。
他看着李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愿闻殿下高见。”
他意识到，李玄，似乎要说出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李玄站起身，缓步走到大帐的中央。
“将军久在北境，想必也曾与图兰部落，打过交道吧？”
陈庆之点了点头：“图兰人，草原上的鬣狗，虽不成气候，却也时常南下劫掠，颇为烦人。”
“那将军可知，”李玄的声音，陡然转冷，“就在半月之前，图兰狼王拓跋宏，亲率五千狼骑，不为劫掠，只为攻城，猛攻我凉州。那一战，我凉州守军，伤亡惨重。”
帐内众将，闻言皆是一惊。
这件事，他们也有所耳闻，但细节却不清楚。
“本王生擒了拓跋宏。”李玄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从他口中，本王得知了一个，诸位或许会很感兴趣的消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南下，不是为了财帛，不是为了牛羊。而是为了，逃命。”
“逃命？”陈庆之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没错，逃命。”李玄的声音，变得有些飘渺，“因为他们的故土，那片位于极北之地的凛冬草原，正在被一种，他们称之为‘黑雪’的东西，所吞噬。”
“黑雪？”
这个词，让在场的所有沙场宿将，都感到了茫然。
他们一生戎马，见过血色的雪，见过被烟火熏黑的雪，却从未听说过，什么“黑雪”。
“那是一种，从天而降的，黑色的，如同灰烬般的雪花。”李玄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寒意，“它落在地上，不会融化。它会覆盖草原，让草木枯萎。它会污染水源，让牲畜大批死亡。而人，一旦吸入了这种‘黑雪’，轻则大病一场，重则，肺腑溃烂而死。”
“拓跋宏告诉我，短短两年之内，这种‘黑雪’，己经吞噬了凛冬草原近半的土地。曾经水草丰美的牧场，如今己是寸草不生的死亡绝域。图兰部落，己经被逼到了绝境，再不南下，便是灭族之祸。”
整个大帐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李玄所描绘的这幅恐怖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对李玄的话，心存疑虑。那么此刻，当李玄将图兰人南侵的动机，如此合理地解释清楚之后，他们己经信了七八分。
因为，只有这种亡族灭种的恐惧，才能解释，为何一向狡猾如鬣狗的图兰人，会像疯子一样，去硬撼一座坚城。
陈庆之的脸色，己经变得无比难看。
作为北境统帅，他的战略眼光，远超常人。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件事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后果。
如果李玄所言是真，那么，图兰人，只是一个开始。
生活在更北方的，更强大的北戎王庭，他们面对“黑雪”的威胁，又能坚持多久？
一旦他们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们会怎么做？
答案，不言而喻。
他们会倾尽举国之力，像一群被烈火追赶的野兽，疯狂地南下，不惜一切代价，冲破镇北军的防线，为他们的种族，在大炎的土地上，寻找一片新的生机！
到那时，所谓的北境防线，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末日般的冲击！
“这……这不可能……”那名火爆副将，喃喃自语，额头上己经满是冷汗。
“殿下……此事，可有实证？”陈庆之的声音，己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知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他之前所有的战略部署，所有的防备重心，都将变成一个笑话。
“实证？”李玄淡淡一笑。
“拓跋宏，就是人证。而物证……”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用蜡封口的琉璃瓶。
瓶中，装着的，正是他从那块“文明基石”上，刮取下来的，黑色粉末。
他将琉璃瓶，扔到了陈庆之的帅案之上。
“这就是，‘黑雪’的样本。”
“将军可以找人去验。但本王提醒一句，此物，有剧毒。”
李玄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陈庆之，缓缓地，说出了最后一句，也是最致命的一句话。
“现在，将军还觉得，京城里那点勾心斗角，那道真假难辨的圣旨，还重要吗？”
(http://www.220book.com/book/W4C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