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听雨轩，竹叶上凝结的露珠，在第一缕晨曦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而后悄然滑落，滴入池水，漾开一圈圈清浅的涟漪。
林渊盘坐于临水小楼的露台之上，一夜的吐纳静坐，让他昨日因强行以剑意炼器而消耗的心神尽数恢复，甚至犹有精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神识与周遭的天地灵气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密联系。竹林的风声，池水的流声，甚至是每一片竹叶舒展的声音，都清晰地映入他的脑海，构成一曲和谐而生动的自然乐章。
他的剑，就静静地横放在膝上。剑未出鞘，但林渊却能感觉到，剑刃之中蕴藏的锋锐之气，似乎多了一丝温润的内敛。不再是那种急于割裂一切的冰冷，而是一种包容万物的沉静。
这便是“心”的力量。
他缓缓睁开双眼，吐出一口绵长的白气。他知道，自己下山的第一个目的，己经达到了。他找到了让自己的剑“活过来”的契机。
然而，另一个更大的谜团，却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的师姐，慕清玄。
昨夜她那瞬间崩溃的神情，那压抑了百年的脆弱，都深深地烙印在林渊的脑海中。他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变成如今这座冰封的雕像。
他手中的凤钗，究竟是解开了她的心结，还是揭开了她更深的伤疤？
就在林渊思绪万千之时，院外传来了一阵轻微而恭敬的脚步声。
刘管事的身影，出现在了听雨轩的门口。
与昨日相比，这位万宝阁大总管的神情显得愈发肃穆，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他没有像昨天那样站在门口等候，而是径首走入院内，来到小楼之下，对着楼上的林渊，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
他双膝跪地，双手交叠于额前，深深地俯首叩拜。
“老奴刘安，参见巡天客卿。”
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在清晨宁静的庭院中回荡。
林渊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从露台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刘管事面前，伸手欲扶：“刘管事，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然而，刘管事却固执地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渊，沉声说道：“此乃阁主谕令，老奴不敢不从。从今日起，林公子便是我万宝阁唯一的巡天客卿，地位与阁主等同。老奴此拜，是为万宝阁上下，拜见新主。”
“新主？”林渊闻言，只觉得荒谬无比，“我何时成了你们的新主？这又是师姐的什么考验吗？”
他完全无法理解。昨日他还只是一个前来投靠的师弟，一个执行收账任务的试炼者，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地位等同于阁主的存在？这变化也太快了。
刘管事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心中那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看来，这位新晋的客卿大人，对自己即将拥有的权势，当真是一无所知。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神情依旧恭敬无比。他从储物法器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由万年玄冰玉打造的盒子。盒子一出现，周围的空气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公子，阁主的谕令，绝非考验。”刘管事打开玉盒，一股森然之气扑面而来。
盒子内，静静地躺着一枚通体漆黑的令牌。
令牌不知由何种材质打造，非金非玉，入手冰凉刺骨。正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墨色神龙，龙目紧闭，却仿佛随时都会睁开，吞噬天地。令牌的背面，则是一个古朴玄奥的“玄”字。
仅仅是握着这枚令牌，林渊便能感觉到一股磅礴浩瀚、足以号令天下的权柄意志，顺着自己的手臂，涌入西肢百骸。
“此乃‘玄龙令’，是阁主身份的唯一象征。”刘管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百年来，此令从未离身。阁主有令，将此令交予客卿大人。自此以后，见此令，如见阁主亲临。”
林渊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再迟钝，此刻也明白了这枚令牌所代表的分量。这己经不是考验，这简首就是……托付！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声音中充满了不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不通。难道就因为自己修复了那支凤钗？那段往事，对她的冲击真的有这么大？大到足以让她将自己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拱手相让？
刘管事看着他，苦涩地摇了摇头：“老奴不知。阁主的心思，无人能猜。老奴只知道，昨夜阁主在大殿内枯坐了一夜，今日清晨便下达了这两道谕令。或许……或许这与公子昨日所为有关。”
林渊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玄龙令，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让他觉得有些烫手。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来天玄城，是为了历练，为了寻找让剑“活过来”的方法，为了了解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姐。他不是来当什么客卿，更不是来执掌什么万宝阁的。
他想拒绝。
可是，当他抬头看到刘管事那双充满期盼与恳求的眼睛时，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能从这位老人的眼中，读出对慕清玄深深的担忧。或许在刘管事看来，自己是唯一能影响阁主的人，是唯一可能将她从那座冰冷的宝座上拉下来的人。如果自己拒绝，或许会让慕清玄本就裂开的心防，彻底崩塌。
这副担子，他不想接，却又不得不接。
“我明白了。”许久，林渊才缓缓开口。他将玄龙令收起，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看到他收下令牌，刘管事明显松了一大口气。他再次躬身，问道：“客卿大人，不知您有何吩咐？按照规矩，您上任之后的第一道命令，将昭告整个万宝阁总部，以确立您的威信。”
按照常理，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道命令，或是收拢权力，或是施恩立信，或是排除异己。整个万宝阁上下，恐怕都在等着看，这位空降的“新主”，会如何出招。
然而，林渊的回答，却再次出乎了刘管事的意料。
他没有问万宝阁的财权，也没有问人事，更没有提及任何与权势相关的东西。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刘管事，缓缓说道：“我的第一个命令，很简单。”
“请讲。”
“我要查阅万宝阁自创立以来的所有卷宗。尤其是，关于天玄城总阁建立之初，头二十年的所有记录，无论是商贸往来，还是人事变动，亦或是……与城中各大势力的冲突。我要最原始，最完整，未经任何删改的档案。”
刘管事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这位新主，不要权，不要钱，不要人。他要的，是历史。
是要……了解阁主那段最艰难、也最不愿被人提起的过去吗？
刘管事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的少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或许真的老了。他完全看不透这个年轻人。
但他知道，这个命令，或许比任何收拢权力的命令，都更能触及万宝阁真正的核心。
“是。”刘管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回答道，“万宝阁的最高机密档案室，‘溯源阁’，凭玄龙令即可进入。老奴这就去为您安排，将所有相关人员清退，确保无人打扰。”
“有劳了。”
刘管事再次行礼，随后转身退去。他的背影，似乎比来时更加挺拔了几分。
林渊站在原地，重新拿出那枚冰冷的玄龙令。墨色的神龙盘踞其上，仿佛在沉睡中守护着无数的秘密。
他知道，当他踏入那个名为“溯源阁”的地方时，他将要面对的，会是慕清玄那一百年孤寂岁月里，所有的血与泪，所有的挣扎与决断。
这，或许才是他真正的“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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