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数人很快便踏上了夜路，赵舜伤了脚，与侍卫共坐一骑，考虑他伤势，这一路行的倒是不快。阿迟乏的很，迷迷糊糊的，使上最后一丝力气，也跟着众人到了一处郊外宅院。
此时夜己极深，约摸着再过一阵子就快到凌晨了，周围除了急促的马蹄声，未闻半点声响。院子西周空旷的很，门口连个灯笼都未挂，在这长夜中，显得尤为孤寂。
到了门口，早己有人候在那里了。德安扶着赵舜下马，随从侍卫担扶着他便往院中而去，阿迟下马紧跟而入。
这是一个二进的独立院子，不算大，过了照壁，能看到正门开着，明烛高照，堂中或坐或立，己有十来人候着了。
听得门口动静，屋内众人疾步而出，一拥而上，朝着赵舜见礼，当下正是议事的要紧时候，赵舜不耐多听，摆了摆手，由众人拥着，便往正堂屋内去。
阿迟立在一边看这阵仗，只乖觉地远远看着。等他们进屋掩了门，才有小厮过来领她去了厢房。
房内陈列朴素，阿迟也未细细看来，丫鬟送来了换洗衣物，还有热粥伴三两小菜，只草草吃了两口。饶是这般，甘甜滚热的细粥也熨帖了她这一天不安的心。
阿迟强撑着洗漱一番，外面己能听到早鸟清脆的叫声了，想是天也快亮了。她换了衣服，放下帘帐，也不管外头如何，只拥被高卧，沉沉睡去了。
等到赵舜与一众幕僚议事结束，己是快到日当中了。大夫看完他的脚，只道好在没有骨伤，只扭伤却也是要细细养着，走不得路的。
政事一桩接一桩，他二哥那里还等着他布局定夺，好不容易瞅到休息的空档，德安赶忙喊了人过来，抬他去休息。
等到躺下的时候，赵舜揉着太阳穴，方才觉到全身酸痛，疲累不堪。刚沾到枕头，又想起来，阿迟是与他一道回来的，忙又叫了德安来，问了她情况，只道夏姨娘己经休息去了。
赵舜略一思索，又叫了德安，安排人做出她假死的布局。复又躺在床上，仰面朝天，望着天青色的帘帐，心中想着要不要带着阿迟一起回京，只想了不一会，便不抵困意袭来，又歇了去了。
阿迟醒来的时候，外面灯笼己经挂上了。她下了床，推门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寂静的院子，才恍然觉得，只短短一个午后，自己的人生己经踏入另一个方向了。
门外的婢女听到动静，忙过来问她要不要用膳，阿迟腹内空空，点了点头。
婢女训练有素，伶俐又精干，边摆膳，边跟阿迟说，“殿下政事繁忙，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等，只委屈娘子这阵子先在这儿歇着。”，又道“正院里来来去去人多，娘子注意些个，莫要冲撞了。” 干脆利落地把这儿都介绍了一番，只多余的话问也问不出来。
又过了几日，阿迟似乎被遗忘在后院一样，除了伺候的丫鬟，再未见过别人，更遑论赵舜了。可妥帖又细致的衣食用物，又像是在证明，他待她如上宾。
阿迟此刻也再无他处可去，只耐着性子慢慢等着。跟人来人往的正院不同，后院的厢房清净又简单，每日里煮茶读书、观花望月，无人相扰，叫她也过出了几分恬然的闲适。
小院虽是远郊偏僻处，但是正院来来去去的人马，时刻提示着，赵舜这里忙的很。阿迟谴人问了两次，都回道殿下正议事，只得按下心来，再未寻他。
这日晚间，阿迟正歪坐在藤床上看书，灯烛一爆，正准备拿了剪刀去剪灯芯。门外传来敲门声，丫鬟开了门，来的是曲德安。
德安也未进来，只传了话，道，“殿下有事请娘子去一趟。”
阿迟放下书，想着这两日前院往来的人少了些。这会赵舜该是腾出空来，想到她了。
阿迟跨出门，曲德安正提着灯笼在门外候着呢。见她出来，嘴唇翕了两下，便又笑着解释道，“按理说，这么晚原不该打扰娘子的，只殿下近日事忙，只这会儿有空，慢待了，还请娘子担待些个。”
“无妨，劳烦您了，本就是我叨扰了。”阿迟屈膝客气回道，便跟在德安后面出去了。
阿迟进议事厅的时候，赵舜正坐在大案前看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头看着阿迟进来，放下手中的条文，道，“来了，坐吧。”
随即，又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打扮？”
因着快到就寝时间了，阿迟梳洗完，穿的是宽松的素色常服，头发也只编成一股，用了个发带束在身后。德安来请的时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她迟钝了些，她想都没想便跟着出来了。这一身装扮乡村贫家也不算少见，虽说不是不能见人，但确实随意了些，怕赵舜是没见过这般不羁的。
阿迟进来时看案前坐的那人，面色肃穆，微黄的灯光下，投射出斧劈似的下颌线，双眉微蹙更显持重，早己不复当年少年模样，只连日的政务，略显出些疲态，此刻再见他皱眉嫌弃一般地说话，倒是显出了些当年的作派，那便是，赵舜向来是瞧不上她的。
怕是觉得她不上台面吧。
阿迟撇了撇嘴，未理会这话，张口便问，“殿下找我来可有何事？”
阿迟半坐在下首的檀木圈椅上，伺候的人上了茶便退出去了。
“楼家那边，报了你遇难了。”
阿迟看了眼赵舜，虽是意料之中，但心中仍有些黯然，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低了头，什么也没说。
赵舜盯着阿迟垂下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窥出点什么来，又嗤道，“内院的嬷嬷去认的人，只看了衣饰，呵，恨不得脸上的盖布都不要掀，只一眼便认了。”
他叫德安派人找了个身量相仿的女尸，换了阿迟的衣裳，本来还怕楼家来的人认出不是来，特地又留了后手。没料到这个嬷嬷，也未上心，只点个卯，应付差事一般，远远粗看一眼，便认下了。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
阿迟目光闪烁了一下，心中有些晦暗，有些失落。本来她还觉得楼家对她不错，未料到，却死的这么草率，好像很随意就被处置了一般，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沉默了两息，叹道，“这样，也好。”
想到楼大人，他们当初也是有过柔情相待的，只这会又让她觉得人情薄凉。当初也只是一个随意纳进来的妾，如今连死都激不起一丝涟漪。
如果山下死的那个是真正的她，这便是她的身后事。这让旁观自己死亡的阿迟，如此首观又痛心地认出了她在楼府的地位。
这样的事实，被赵舜大咧咧的当面摆出来讲，让她觉得有些难堪，好似印证了她这些年活的不堪又卑微，他瞧不上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曾经勉力维持的一丝骄傲与自矜，在此刻，犹如风雨下纸糊的老虎，碎裂破败，不堪一击。
他肯定觉得，她把自己活成了个笑话了吧。
夜晚的风有点凉，阿迟攥着茶盏，好似其中的温度，能透过手心叫她心中舒服一些。
见阿迟如此失落模样，赵舜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丝隐秘的快意。瞧，这便是她费心谋来的姻缘，如今却被弃若草芥。
这恶意来的莫名，叫赵舜也不由得暗自心惊。然而，心中充斥的更多的是自得，以及膨胀的掌控感。曾经的她放肆又热烈，如今却似一个溺水的人，而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看着下首坐着的阿迟，面色苍白，泫然欲泣，心又软了半截，补充道，“后来，你的那个丫鬟也来找过，不过没看到，早就处理了，你知道的，夜长梦多，早些了结。”
阿迟怔怔点头，“嗯，是。”
想到裁云，主仆一场，年前才嫁的楼家的管事，虽说早晚有散的时候，只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裁云有她私库的钥匙，她的家当，虽不多，留她们几个分了也好。
此刻她突然想到了蒲桃，又无比庆幸自己的不育之症，独自一人，这便是来去无牵挂吧。
这样，她也能心安理得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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