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趟回去以后,杨鄯便闭门读书一心应考了。三舅母也把身边小厮都叫过去敲打了一番,杜绝了一切影响杨鄯学业的可能,便一心一意关注儿子起居读书,关门过日子了,感觉家中一下子就静了许多。
阿迟去书房探过他几次,许是受京中气象刺激,杨鄯确是憋了一股气的,踏踏实实沉下来悬梁刺股好生学了一段时间。
时隔不久,便到京中各大书院开始应考的时候,早在考试之前,三舅母便挑了吉日带着阿迟拜了一通神佛。
各个书院招考时间不等,最早招考的是个中等水平的书院,书院大,招生多,层次不一,不是杨鄯的理想选择,但也需得下场练练手。
到了正日子,一家人严阵以待,用完早膳三舅母送杨鄯至门口,登车便由杨三爷送往书院去了。阿迟陪了三舅母回了后宅,感觉像是回到自己中考的时候了。
到了晚间归家的时候,杨鄯情绪显得落寞很多,用完晚膳,杨三爷便带他去了书房。阿迟也想打探下情况,过一会便沏了一壶茶亲自端过去。
杨三爷正问着杨鄯考试内容,倒也没叫她走,阿迟站着听了一会,杨鄯的文章中规中矩、稳打稳扎,绝对不差但也不能说顶好的,杨鄯对自己期望怕是有些过高了,觉得甚是不满。杨三爷自个儿读书也是平平,倒也未说什么。倒是阿迟,试探性地提了些许意见,颇有几分见地,就着文章三人又探讨了至亥初方才散去。
第一场应试未达期望,一向自信的杨鄯这又沉默起来,这几天憋了一股劲,又埋头苦读起来。连三舅母看着都有些心疼了。
阿迟瞧着杨鄯这副模样,每日便抽空去书房陪杨鄯一会儿,因得杨鄯的小厮也就只能认得几个字,阿迟过去便能帮着杨鄯整理、誊写文章,顺便还能陪他讨论一番、寻找依据注释。这样便能省下杨鄯不少的精力。便是三舅舅看了,也不得不说,阿迟确实帮了不少忙。
待到第二家书院考完以后,杨鄯看着比之前沉稳了不少,但因为不了解京中情况,私底下跟阿迟说,觉得仍有些忐忑。阿迟又宽慰了一阵,二人就着这次的文章,又探讨一番,杨鄯不由得说∶“阿迟,你要是去考,肯定能比我强。”
“六哥也别这么说,我说的出来,可写不好啊,也就能纸上谈兵说上一说。”阿迟观点新颖,总能切中要害。但是真要说起文笔,跟杨鄯这样每日泡在书本里的,可就比不上了。
“你还记得姜承茂么?”杨鄯试探性地问道,“我有他的户籍文书,要不你也去试一试?”
姜承茂,是杨家在往京中的路途中遇到的孩子,比阿迟小一岁。
那是一个冬季的下午,天气不太好,一路行程走的慢,杨家的车队停在一处驿站休整了好几日。
大约是在驿站的第三日,需要的东西基本都整理好,隔日便要出发了。下午,天有些阴沉,西北风呼呼得刮着,三舅母怕再要下雨,便唤丫鬟出去寻杨鄯回来,阿迟想出去看看,便自告奋勇带着裁云一道去了。
阿迟至驿站门口,杨鄯正与一男子说话,男子身形消瘦,一件灰色的薄袄挂在身上,被风吹得一首晃荡,显得整个人都要晃倒了一样。
阿迟唤了一声六哥,杨鄯回过头来,看到阿迟走近,跟她道:“这位先生想找我爹。”
阿迟见了一礼,男子对着二人道:“我确认有事想求你家大人,刚好看到小公子在这,便来打听一下。”
这男子看着精神有些不振,但眼神温和,却也不像是个坏人。
杨鄯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等一下啊。”便转头噔噔噔往内去了,阿迟见状也急忙跟上。
杨鄯去寻了杨三爷,二人见面,再后来,这男子便跟他们一家同路了,阿迟跟杨鄯唤他姜先生。姜承茂是姜先生的独子。
姜先生是同州人,秀才,考了好几次也没有中举,妻子缠绵病榻有几年了,去年熬不住便撒手去了,留了个十一岁的男孩,便是姜承茂。
有昔年同窗中举后,在京中给人当幕僚,去年回乡时,便邀姜秀才至京里谋份差事,二人书信往来一段时间后,姜秀才便带着孩子北上了。
姜先生是读书人,出来行走的经验少,家境普通也雇不起镖师,这一路走来有些波折,尤其是入冬后,行路更难了。
待到这处驿站时,见到杨家人车马衣着,看着便是富贵人家,而且有镖师、有女眷、有孩子,想必行路定是安稳。待一打听,这一家人也是要入京的,便寻思想使点银钱,就当入个伙,跟着杨家的车队一路过去。实际上,行走在外,搭伴一道的也不算少,姜先生这一路也是这么过来的。
杨三爷也是敬重读书人的,听得姜先生的一番境遇,又问了了他家中及友人的情况。便带上了这父子二人一路同去了。
姜承茂只比阿迟小一岁,许是生活不易,长得却是比阿迟还要矮几分,有些许瘦弱。张嘴说话倒是不紧不慢,文质彬彬,看着乖巧懂事。
也是又遇了个同龄人,杨鄯很是乐意与姜承茂同行,二人关系很是不错。阿迟是女孩,与姜承茂接触不多,但也很喜欢这个安静的孩子。
那个冬季多雨又潮湿,路过承平府的时候,姜秀才受了一场风寒,一开始只是轻症,也没有重视。待到一个寒夜,阿迟被一阵吵闹声弄醒,让裁云出去问问怎么回事。裁云回话说,小姜公子来找,想帮忙请个大夫,姜先生发热都打摆子了,然后掖了掖阿迟的被角,催阿迟继续睡去。有人操心,阿迟倒也没管那么许多,又沉沉睡去了。
再后来,队伍在承平府又停了几天,阿迟每天看着姜承茂黑黑的眼圈,苍白萎靡的面容,也知道姜先生一首没好。
三舅母同情这对父子,派了个小厮帮忙跑腿,还找了个小丫鬟照顾汤药,杨三爷也好人做到底,一首帮着找大夫。
病情来势汹汹,待又过了几天,听到姜先生撒手去了。只留一个十一岁小儿,尚不知事,由杨家帮着入殓,找了个地方葬了。这就是一场风寒便能要了人命的时代,本是奔着锦绣前程去的,未料变数突生,折了自己。
因是路途中,腾不出人手送遗孤回乡,杨三爷商量后,便带着姜承茂继续进京。待寻到友人,或是待杨三爷折返南疆时,送姜承茂回乡交与家族。
再后来,姜承茂就更沉默了,似是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变故,两年间连失双亲,孤身一人在外,连生活都困难。
沉重的打击压垮了这个本就瘦弱的孩子,很快,姜承茂也病倒了。三舅母怕过了病气,没让杨鄯去探望,眼看着大夫来来去去,杨鄯急的嘴上起泡,隔着门陪姜承茂说了几天话。但是里面的回应声越来越虚弱。
在即将入春的时候,杨鄯涕泗横流、嚎啕大哭,又一个可怜的人儿没能等到这个春天,姜承茂离开这个世界,去寻他的父母了。
收殓了姜家父子的遗物,二人的骸骨都是就地埋下的,三舅舅当时打算,等进了京,由姜秀才的友人牵头,起出骸骨后送回家乡。
再后来入京,三舅舅去找过姜家的友人告知情况,一番感叹后,友人遗憾的说,近期没有回乡的打算。便又送信于家族,告知情况。至于后事如何,阿迟便不知了。
为了同窗好友的一段话,或者说,是为了一个未知的前程,最后埋骨他乡,不得不叫人悲叹时运弄人。
这就是北上途中一段不幸的插曲,姜家父子以一种悲痛的方式让少年人体会了什么叫生死,什么叫无常。一行人待到好一阵才慢慢释怀,随着春天的到来,一切过往的不幸与苦痛,随着前一个冬天的风雪一同被掩埋。
一切都会过去,不是么?
……
入京后,再听到杨鄯提起姜承茂,阿迟回忆起来也甚是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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