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洞内的建设热潮，像一团烧红的炭火，让每个战士都感觉不到疲惫。
苏明却在这片火热中，泼下了一盆冰水。
他没有写什么长篇大论的报告，只是在一次碰头会上，将那张画着“机加工区”的草图，铺在了李云龙和赵刚面前。
“团长，政委。”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都瞬间安静下来。
“这里，需要车床，用来切削炮管的内膛线。”
苏明的手指在图纸上划过。
“这里，需要铣床，加工炮闩的精密卡槽。”
“还有这里，需要钻床，给零件打孔。”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二人。
“这些机器，没有一样东西，是能用镐头和铁锹敲出来的。”
“它们的心脏，只有一个。”
苏明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两个字。
“是电！”
“电？”
李云龙愣住了，他眨巴着熬得通红的眼睛，这个词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在城里见过。
陌生，是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这玩意儿跟神仙画里的法宝一样遥远。
赵刚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摇曳的火光。
他比李云龙更明白“电”这个字背后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现代工业。
那意味着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石器时代的敲敲打打。
苏明看着两人的反应，继续说道。
“没有电，我们最多是个高级铁匠铺，可以把手榴弹的外壳做得更规整一些。”
“但我们永远造不出合格的枪管，永远造不出能精准闭锁的炮闩，更别提生产子弹和炮弹所必需的化工流程。”
“没有电，兵工厂，就只是一个空壳子，一个梦。”
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李云龙的心上。
他刚刚膨胀起来的万丈豪情，被这现实的冰冷一激，瞬间清醒过来。
他那张被烟火熏得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他猛地一巴掌拍在身旁的石桌上，震得上面的茶碗都跳了起来。
“要啥？你说！”
李云龙的嗓门在整个洞穴里回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
“只要小鬼子有，老子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给你抢回来！”
苏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平静地看着李云龙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缓缓吐出了五个字。
“柴油发电机。”
李云龙脸上那股子蛮横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的嘴巴还咧着，但眼神里的光，一下子就暗淡了不少。
柴油发电机？
这玩意儿他听都没听说过。
但他从赵刚瞬间倒吸一口凉气的动作里，明白了这东西的分量。
这玩意儿在整个晋西北，恐怕比黄金还珍贵，比大洋还稀罕。
那是传说中的东西。
他挠了挠后脑勺，那股子冲天的豪气，一下子泄了多半。
“这个……宝贝疙瘩……”
李云龙的语气都虚了三分。
“咱……上哪儿去弄啊？”
苏明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从自己的行军包里，取出了一卷油布包裹的东西。
他将油布在石桌上摊开。
那是一张缴获来的，印刷精良的日军军用地图。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地图上，山川河流，村镇道路，标注得一清二楚。
而在地图的一角，一个地名被一个醒目的红圈，死死地圈住了。
平安县城。
苏明修长的手指，篤定地敲了敲红圈正中央的一个点。
那力道不大，却让李云龙和赵刚的心脏都跟着狠狠一跳。
“平安县城，北门附近，有一家‘德顺祥’粮油加工厂。”
苏明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这家工厂，明面上是本地商人的产业，实际上，己经被日本人完全控制，是日军在晋西北最重要的军粮供应点之一。”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为了保证夜间也能不间断生产，给前线炒军粮，鬼子特意从德国进口了一台大功率的柴油发电机。”
“功率足足够用，而且是德国货，皮实耐用。”
“我们的目标，就是它！”
话音落下，整个山洞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去县城里抢东西？
还是从鬼子眼皮子底下的工厂里，搬一个那么大的铁疙瘩出来？
这己经不是胆子大了。
这是疯了！
然而，李云龙呆滞的眼神，在几秒钟后，猛地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整个人都兴奋得哆嗦起来。
“好家伙！”
他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虎口拔牙！”
“老子就喜欢干这种事！”
他一把抓住苏明的肩膀，激动得满脸放光，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快！老苏，快说！怎么干！”
“你小子肯定把鬼子的祖坟都算计好了！”
苏明稳稳地站在那里，任由李云龙抓着。
他指向地图，开始陈述那个早己在他脑中推演了无数遍的计划。
“这次行动，代号‘偷天换日’。”
“第一步，调虎离山。”
苏明的手指，重重地滑向地图南边的城门。
“由一营，在平安县城南门外，发动佯攻。”
“动静越大越好，机枪、手榴弹，能用的都给老子用上，打出要攻城的架势来，把城里鬼子和伪军的主力，全都给我吸引到南边去！”
“第二步，瞒天过海。”
他的手指又迅速移回了北门。
“在南边打得最热闹的时候，由张大彪，率领一个排的精锐战士，化装成伪军巡逻队，趁乱从北门混进去。”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首扑德顺祥加工厂！”
“拿下发电机，然后从北门撤离，沿小路返回根据地！”
整个计划，听起来简单粗暴，但每一个环节都透着一股子算计到骨子里的阴狠。
用一个营的佯攻，换取一个排的渗透时间。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李云龙听得是热血沸腾，抓着苏明肩膀的手越收越紧。
可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坚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狂热。
“我不同意！”
赵刚站了出来。
他的脸色铁青，目光死死地钉在苏明身上，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他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丝毫不比李云龙小。
“苏明同志！你这是在胡闹！”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苏明，这代表他己经愤怒到了极点。
“一个排！就一个排的兵力，深入到几百个鬼子和上千伪军驻守的县城里去？”
赵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一旦暴露，他们就是长了翅膀都飞不出来！”
“南边的一营怎么救援？隔着一座城墙去救援吗？”
他死死盯着苏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们独立团的战士，不是你计划里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
“张大彪！魏大勇！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宝贝！是独立团的骨血！”
“你这是在拿我们最精锐的战士的生命去赌博！”
赵刚的话，如同一盆刺骨的冰水，让整个洞穴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刚刚还一脸兴奋的张大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胸膛，看着苏明，又看看赵刚，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李云龙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松开了抓着苏明的手，脸上的狂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烦躁。
赵刚说的话，他娘的句句在理。
他李云龙是喜欢冒险，可他从不拿自己手底下的兵当炮灰。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一个是志在必得的疯狂计划。
一个是爱兵如子的原则底线。
两种意志的碰撞，激起了无形的火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明，这个计划的制定者身上。
他们想看看，这个总是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这次要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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