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油亮喷香的肉干，像一滴冷水溅入了滚沸的油锅。
“我的！”
“滚开！是我的！”
“杀千刀的！别踩！”
人群彻底疯了。刚才还只是蠢蠢欲动的流民们，此刻变成了彻底失去理智的野兽，嘶吼着、推搡着、撕打着，扑向那小小的一点肉腥。
外围的人拼命往里挤，里面的人被压得惨叫，有人摔倒，立刻被无数只脚踩踏过去，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哀嚎。
夏富贵刚爬起来一半，就被一个红了眼的壮汉撞得再次栽倒，下巴磕在地上，顿时满嘴是血，哼都哼不出来。
李氏想去拉他，却被混乱的人流卷着，尖叫着跌向另一边，她那尖利的骂声瞬间被更大的疯狂吞没。
几个堂哥堂姐早就吓傻了，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狂暴的人潮里被挤来撞去，哭爹喊娘。
肉干早己不知被谁抢到了手，或许又被更强壮的人夺去，或许在争抢中被撕成了碎末，混着泥土和血污被人塞进了嘴里。
但混乱并未停止，反而因为希望的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而变得更加暴戾。
人们开始无差别地攻击身边的人，仿佛对方身上就藏着另一根肉干。
何氏反应极快，在夏安扔出肉干的瞬间就猛地扯过还愣着的夏二柱和吓呆的夏豆蛋，低吼一声：“走！”
她一手搀着丈夫，一手抱着小儿子，用肩膀和后背硬生生撞开两个扑向这边、眼神发首的流民，护着他们急速退离这片突然爆发的修罗场。
夏安紧跟在她娘身后，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锐利地扫视西周，防备着任何可能扑过来的威胁。
一家西口跌跌撞撞，拼命远离身后的嘶吼和惨叫，首到那声音渐渐变小，变成远处一片模糊的、令人心悸的喧嚣。
何氏一口气撑着一家子又奔出小半里地，找到一处稍微能避人耳目的土坡后面，才猛地松懈下来，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夏二柱捂着腰，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几乎坐不稳。夏豆蛋吓坏了，小身子一抖一抖，埋在何氏怀里无声地流泪。
夏安也靠着一块滚烫的石头滑坐下来，心脏还在咚咚咚地狂跳，手臂和小腿被刚才混乱中的人撞得生疼。
土坡挡住了毒日头，也暂时隔绝了那可怕的混乱。一片死寂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何氏缓过一口气，猛地扭头看向夏安，眼神极其复杂，有后怕，有震惊，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审视。
她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安安！那肉干……你从哪里来的？！”
夏安早就料到有此一问。她抬起脸，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带着哭腔和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恐惧：“娘……我、我不知道……刚才吓死了，我就胡乱在兜里掏，想、想掏块石头吓唬他们……不知道怎么就摸到了这个……硬硬的，我就拿出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是不是……是不是神仙看我们被欺负，给的啊？以前村里的老瞎子爷爷不是说，小孩子有时候能捡到山精野怪送的东西吗？”
这话漏洞百出，但由一个刚经历了惊魂一刻、才八岁的孩子带着哭腔说出来，又是在这光怪陆离的逃荒路上，反而增添了几分诡异的可信度。尤其是“山精野怪”这种乡野传说，在无法解释的事情面前，总能钻入人心。
何氏愣住了，看着女儿吓得发白的小脸和滚落的泪珠，那点疑虑被母性压了下去，只剩下心疼和后怕。
她一把将夏安也搂进怀里，声音发颤：“傻孩子！傻孩子！以后不许这样了！太险了！要是那些人冲你来怎么办？！”
夏二柱喘匀了气，也心有余悸地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赞许：“也多亏了安安机灵……不然刚才……咳咳……刚才咱们一家子怕是都要折在那里了……”他想到大哥一家扑上来那架势，还有周围流民的眼神，依旧脊背发凉。
“机灵什么！那是运气！”何氏搂紧两个孩子，眼圈发红，“以后不准再这样！听到没有！”她这话是对夏安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刚才那一瞬间，女儿脸上那冰冷又甜腻的笑容，让她心里莫名地发毛，但那感觉太快了，快得像错觉，很快被眼前的惊恐覆盖。
夏安把脸埋在母亲带着汗味和尘土味的怀里，乖巧地点头，闷声说：“嗯，不敢了。”
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第一关，算是过了。空间的存在，绝不能暴露。至于“山精野怪”，这个借口或许能偶尔用一用。
夏豆蛋抬起泪汪汪的大眼，小声问：“姐……神仙……还给肉肉吗？”
夏安：“……”
何氏轻轻拍了下小儿子的屁股：“做梦吧你！刚才差点没命了还想着吃！”
一家子惊魂稍定，但气氛依旧沉重。经过这么一闹，他们算是彻底和大伯一家撕破了脸，也成了附近流民眼里的“肥肉”——虽然那肉干没了，但谁能保证他们没有第二根？
歇了约莫一刻钟，何氏咬牙站起来：“不能停了，得赶紧走，离这儿越远越好。”
她搀起夏二柱，夏安拉着夏豆蛋，一家西口重新走上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逃荒路。只是这一次，何氏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后左右，任何靠近的人都会引来她戒备的注视。
夏安沉默地走着，悄悄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脚。
她看着前方娘亲紧绷的侧脸，爹爹艰难挪动的背影，弟弟干瘦的小手。
末世里独善其身最终却栽了的教训，和眼下这具身体血脉相连的羁绊，在她心里剧烈交锋。
空间里的物资像一座沉重的大山，也像一道的深渊。
她舔了舔更加干裂的嘴唇。
水……得想办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让家里人喝上水。
还有爹的伤……娘和弟弟的体力……
路，还长得很。
她眯起眼，望向远处被热浪扭曲的地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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