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婉被送出国门的消息，像一阵风般吹遍了虞家内外。老宅里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佣人们行走间都带着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明显处于下风的虞宏远，或是那位看似柔弱、却引得三位少爷联手发难的笙小姐。
虞笙确实“病”了。
连日的紧绷心神，马场上真实的惊吓，以及事后与沈瑾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如同层层叠加的浪潮，在她心神稍懈的瞬间反扑而来。当天夜里，她便发起了高烧。
家庭医生来看过，说是惊吓过度，兼之风寒入体，开了药，嘱咐好好休息。虞笙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拆开重组过一般酸痛无力，额头上像是架着一个火炉，灼烧着她的理智。
意识模糊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马场，感受着马车失控的颠簸，看着陡坡在眼前急速放大，然后……是那个不顾一切扑过来的黑色身影，是他那双猩红的、充满质问的眼睛，和他几乎要将她骨骼碾碎的拥抱……
“不……不要……”她在梦中无意识地呓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朦胧中，似乎有一只微凉的手，轻柔地抚上她的额头，带来一丝短暂的舒适。那触感很陌生，不是哥哥们略带笨拙的关心，也不是佣人公事公办的伺候。那动作，带着一种极致的耐心和……一种她无法形容的小心翼翼。
她费力地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却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沉默地坐在她床边的阴影里。
是大哥吗？还是三哥？
不像……
那身影散发出的气息，太过冷冽，也太过……专注。
她想开口询问，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那只手离开了她的额头，片刻后，带着更深的凉意覆了上来。这次不是手掌，而是一条冰冷的、的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她滚烫的额角、脸颊和脖颈。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偶尔，她能感觉到那道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久久不曾移开。那目光太过复杂，夹杂着太多她即使在病中也能模糊感知到的情绪——心疼、懊悔、愤怒，以及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稠的偏执。
是谁……
沈瑾……
一个名字猛地窜入她混沌的脑海。
不，不可能。这是虞家老宅，她的房间。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哥哥们不会允许，虞宏远更不会允许。
一定是烧糊涂了。
她再次陷入昏沉的睡眠中，那只手却始终没有离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用冰毛巾为她物理降温，试图驱散那折磨着她的高热。
时间在病痛的模糊感知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托起她的后颈，将微苦的药液小心地喂入她口中。水温恰到好处，动作耐心而细致。
她下意识地吞咽着，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舒适了许多。
“……水……”她无意识地低喃。
很快，杯沿再次凑到她的唇边，是温度适宜的温水。她小口啜饮着，意识清醒了些许。
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终于逐渐聚焦。
昏暗的壁灯光线下，坐在她床边的那个身影，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深刻的眉眼，紧抿的薄唇，下颌线绷得冷硬。不是她的任何一个哥哥。
真的是沈瑾！
他怎么会在这里？！
虞笙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清醒了大半，下意识地想要挣扎起身，却被一只大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服，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似乎许久未曾休息。他就这样坐在一张对于他身高来说略显局促的椅子上，身形却依旧挺拔。旁边的水盆里，冰块尚未完全融化，一条毛巾搭在盆沿。
所以……刚才那个一首照顾她的人，真的是他？
彻夜不眠？用最原始的物理方式为她降温？
虞笙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疼与担忧，大脑一片空白。这和她认知中的沈瑾截然不同。他应该是冷酷的，偏执的，充满算计和掌控欲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个守着心上人、惶恐不安的普通男人。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虚弱而干涩，“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伸手，再次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滚烫。
“烧退了些。”他仿佛松了口气，低声说道，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她脸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他守在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虞笙避开他的视线，垂下眼睫，心中乱成一团。她想起马场上他失控的质问，想起他此刻不合常理的温柔，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不安攫住了她。
“我没事了……”她低声说，试图拉回正常的、疏离的界限，“谢谢沈总关心，您请回吧。”
沈瑾看着她刻意疏离的样子，眸色深了深。他没有离开，反而俯身，将她滑落的被子仔细地掖好，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等你睡着。”他言简意赅，语气却带着一种固执的温柔。
虞笙还想说什么，但高烧后的虚弱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眼皮沉重得无法支撑。药物的作用也开始显现，意识逐渐模糊。
在彻底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仿佛听到他极轻、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誓言般的沉重：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绝不会。”
那声音，像是穿透了梦境，首首地烙印在她混乱的心上。
……
窗外，天色微熹。
沈瑾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床上终于安稳睡去的女孩。她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呼吸也变得均匀。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她散落在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流连在她温热的皮肤上，眼底翻涌着化不开的浓稠情感。
心疼，后怕，以及一种失而复得后、更加病态的占有欲。
天知道，当他接到林哲的消息，说她高烧不退、噩梦连连时，他几乎要疯了。什么规矩，什么界限，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动用了一些非常手段，避开了虞家的耳目，强行进入了她的房间。
守着她，看着她痛苦的模样，他比自己受伤还要难受百倍。
他的笙笙……
无论她承认与否，无论她如何伪装，这一世，他绝不会再放手。
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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