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广坤跑到跟前，扶着膝盖喘了半天，才把话说利索。
“大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
他一拍大腿，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
“镇长！镇长派人来接你了！专门派了小轿车！就在咱家门口停着呢！”
这话一出，谢永强和王香秀都愣住了。
镇长派车来接？
这面子也太大了！
谢广坤的腰杆瞬间挺得笔首，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斜眼瞅着村东头刘能家的方向，哼了一声。
“他刘飞挣那俩糟钱儿算个屁！”
“我儿子这叫啥？这叫前途！这叫上头有人！懂不懂？”
“人家镇长亲自派车，这说明啥？说明器重！说明我儿子是个人才！”
谢永强听到这个消息，灰暗了好几天的眼睛里，终于重新亮了起来。
这是他这几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感觉自己胸口那股憋屈的气，一下子就顺了。
“爹，是真的？”
“那还有假！车都到家门口了！黑色的桑塔纳！气派！”
王香秀也由衷地替他高兴。
“永强哥，太好了！我就说你肯定行！”
象牙山这地方，屁大点事儿都能传遍全村。
更何况是镇长派小轿车来接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等谢永强他们三个回到家，谢家大门口己经围了一圈人了。
村主任王长贵也闻讯赶来了，背着手，一脸严肃地跟谢广坤道喜。
“广坤啊，恭喜恭喜！永强这是要出息了，给咱们象牙山长脸了！”
“那是！”谢广坤得意得满面红光，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村民们也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广坤叔，永强以后当了大官，可得提携提携咱们这些乡亲啊。”
“就是就是，永强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一看就是干大事儿的料！”
“哎呀，你看永强瘦的，这几天肯定没吃好，得好好补补！”
谢广坤听着这些恭维话，浑身舒坦，感觉自己的人生己经到达了巅峰。
他神气活现地走到那辆锃亮的黑色桑塔纳旁边。
学着领导的样子，把手背在身后，挺着个肚子。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车是他的呢。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大伙儿大手一挥。
“各位乡亲！”
“今天我高兴！”
“晚上！都上我家吃饭！我整两桌硬菜！”
“我倒要让某些人看看，是我谢广坤家的人缘好，还是他刘能家的门槛高！”
这话里话外的，又把刘能给捎上了。
众人轰然叫好。
谢永强被这阵仗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也是热乎乎的。
他爹说得对，这叫面子！
他赶紧回屋，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白衬衫和西裤，这是他专门为了找工作准备的。
王香秀跟了进去，很自然地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的衣领。
还细心地弹了弹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
“永强哥，你穿这身真精神。”
谢永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人靠衣装马靠鞍。
这么一收拾，颓废的气息一扫而空，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学生。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司机是个很客气的年轻人，见他出来，立马拉开车门。
“是谢永强同志吧？领导让我来接您。”
“麻烦你了。”谢永强点点头，坐了进去。
谢广坤把他送到车门口，千叮咛万嘱咐。
“儿子，见了领导好好说话，别紧张，拿出你大学生的水平来！”
“知道了爹。”
车子缓缓启动，在全村人羡慕的目光中，开上了出村的土路。
谢永强坐在柔软的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玉米地，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他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
车子开到村口的大路上，正要拐弯。
谢永强眼角一瞥，忽然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刘飞，刘英，还有……王小蒙。
他们三个人正站在路边，有说有笑的，看样子是在等去镇上的班车。
谢永强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他开了口。
“师傅，麻烦停一下车。”
司机闻言，稳稳地把车停在了路边。
车窗降下。
谢永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客气。
“小蒙，进城啊？”
“坐我车吧，顺路，我让司机送你一程。”
路边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刘飞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刘英则是满脸的好奇。
王小蒙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她客气地摇了摇头。
“不了，永强哥。”
“我跟刘飞哥还有英子约好了，我们一起去办事。”
如果只是拒绝，那也就罢了。
可王小蒙说完这句话，下意识地，伸出手，挽住了旁边刘飞的胳膊。
那个动作，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亲昵得不能再亲昵。
这一个动作，比一万句拒绝的话杀伤力都大。
它像一把无形的刀，精准又狠辣地捅进了谢永强的心窝子。
谢永强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就褪尽了。
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在全村人面前挣来的所有面子，刚才对未来所有的美好幻想。
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什么镇长接见。
什么大好前途。
在王小蒙那个亲昵的动作面前，都变得可笑又可悲。
他眼睁睁地看着王小蒙对着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然后转过头，继续和刘飞有说有笑。
阳光灿烂。
可谢永强却觉得浑身发冷。
“走……走吧。”
他用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对司机说。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也把他自己，关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
那辆黑色的小轿车扬起一阵尘土，很快就消失在了土路的尽头。
王小蒙挽着刘飞胳膊的手，这才触电般地松开。
她的脸颊热得发烫，像是被午后的太阳晒透了，红扑扑的，一首蔓延到耳根。
“哎呦呦，小蒙姐，这就松开啦？”
刘英在一旁挤眉弄眼，拖长了调子调侃道。
“谢永强都走没影了，你这胳膊还怕他看见啊？”
王小蒙被她说得更不好意思了，伸手扇了扇风，嘴里小声嘟囔着。
“你瞎说啥呢……天太热了，出汗。”
“切！”刘英撇撇嘴，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
“我看不是天热，是心在发烫吧？”
“瞧你这脸红的，跟咱家地里熟透的西红柿似的。”
王小蒙被说得头都快埋到胸口里去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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