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
没有一丝烟气，只有融融的暖意。
晚儿将一双竹筷用热水烫了三遍。
她仔细地用干净的布巾擦干。
然后将筷子恭恭敬敬地摆在沈惊鸿面前。
“小主，屋里暖和了，您的胃口也该好些了。”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沈惊鸿的指尖，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她看着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点了点头。
这是她自己的小厨房用存粮熬的。
份例里的膳食，还未送到。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不轻不重地叩响了。
晚儿连忙起身去开门。
一个面生的年轻太监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站在门外。
他看到晚儿，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下巴。
“沈更衣的午膳。”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有些粗粝。
晚儿侧身让他进来。
那小太监将食盒重重地放在桌上。
盖子打开的瞬间，一股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来。
一碟水晶肴肉，切得薄如蝉翼。
一碗碧绿的翡翠虾仁，看着就鲜嫩。
还有一盅文火慢炖的乳鸽汤，汤色奶白。
晚儿的眼睛都看首了。
自从沈惊鸿被家族送入宫中，失了圣眷，她们何曾见过这样精致的菜色。
平日里送来的，不过是些残羹冷炙。
“这……公公，是不是送错了？”
晚儿有些不敢相信。
小太监斜睨了她一眼。
“御膳房出来的东西，还能有错？”
“这是刘公公特意吩咐的。”
“说是沈更衣身子弱，要好生补补。”
他嘴上说着客气话，眼神里的讥诮却毫不掩饰。
晚儿心中一凛，想起了昨日内务府的事。
她有些不安地看向沈惊鸿。
沈惊鸿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道菜。
她的鼻翼，几不可察地轻轻翕动了一下。
菜肴的香气很浓郁。
肴肉的醇香，虾仁的清香，鸽子汤的浓香。
这些香气交织在一起，确实食欲。
但在这些香气的最底层，藏着一缕极细微、极古怪的气味。
那是一种草木被碾碎后，混合了泥土的腥涩味道。
这味道很淡，被菜肴本身的浓香完美地掩盖了。
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可沈惊鸿的嗅觉，却能将它从千万种气味中精准地剥离出来。
是“兽安草”。
一种给宫里养的御马和猎犬调理肠胃、祛除湿气的草药。
此物对人无毒，但气味腥膻，寻常人避之不及。
将这种东西混在饭菜里，其心可诛。
这己经不是克扣份例那么简单了。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是在骂她，连宫里的畜生都不如。
好一个刘公公。
昨日吃了亏，今日便用这种阴损的法子找补回来。
他算准了自己抓不到任何实质的把柄。
毕竟，这东西吃不死人。
就算自己闹起来，他也大可以推说是厨子失手，不小心混进去的。
到时候，最多是责罚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厨子。
而自己，却结结实实地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小主，可以用膳了。”
晚儿不明所以，己经盛好了一碗汤，准备递过来。
“放下。”
沈惊鸿淡淡地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晚儿的手一抖，汤差点洒出来。
那送膳的小太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怎么？”
“沈更衣是瞧不上御膳房的菜色吗？”
“这可是刘公公的一片心意。”
沈惊鸿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他。
“这菜，我吃不得。”
小太监故作惊讶地“呀”了一声。
“这是为何？”
“莫非沈更衣觉得，这菜里有毒不成？”
“您若是不信，奴才现在就可以当着您的面尝一口。”
他说着，便要伸出手指去拈那水晶肴肉。
这正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只要他吃了没事，沈惊鸿再说什么，都是无理取闹。
“不必了。”
沈惊鸿打断了他。
“这菜没毒。”
“只是，不干净。”
小太监的脸色沉了下来。
“沈更衣，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御膳房出来的东西，哪样不是精挑细选，仔细清洗过的？”
“您说不干净，可有证据？”
晚儿也急了。
“小主，您是不是闻着什么了？”
“可是……可是奴婢闻着，这菜很香啊。”
沈惊鸿没有回答。
她站起身，目光越过小太监，望向院外。
院墙的墙角下，一只瘦骨嶙峋的狸花猫正警惕地探出头。
那是宫里的野猫，靠着各宫丢弃的残羹剩饭为生。
沈惊鸿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证据么，自然是有的。”
她说着，缓步走到桌前。
她没有碰那碗汤，也没有碰那碟虾仁。
她只是用筷子，夹起了一片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
然后，她走到了院子里。
寒风吹起她素色的裙角。
那送膳的小太监和晚儿，都一脸不解地跟了出来。
院子外，几个洒扫的宫女和路过的小太监，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们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
沈惊鸿蹲下身子。
她将那片肴肉，轻轻地放在了雪地上。
那只狸花猫的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音。
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肉，充满了渴望。
对于饥肠辘辘的它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诱惑。
它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靠了过来。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毒后养成实录：裙下之臣皆败将！送膳的小太监抱着手臂，脸上是看好戏的表情。
在他看来，沈惊鸿此举，愚蠢至极。
一只饿疯了的野猫，怎么可能拒绝得了肉食。
只要猫吃了，就证明这肉没问题。
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狸花猫终于走到了肴肉前。
它的鼻子凑了上去，用力地嗅了嗅。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众人以为它会一口将肉吞下去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只狸花猫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向后窜去。
它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弓着背，对着那片肉发出威胁的“哈气”声。
仿佛那不是美味的佳肴，而是什么剧毒之物。
它又警惕地看了几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宁愿继续挨饿，也不愿碰那片肉一下。
整个院子，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送膳小太监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周围围观的宫人，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他们的眼神，齐刷刷地落在了那小太监的身上。
那眼神里，有鄙夷，有惊惧，还有一丝了然。
谁都不是傻子。
猫的嗅觉，比人灵敏百倍。
连饿极了的野猫都嫌恶至此的东西，人又怎么能吃？
这菜里，必然是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晚儿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她捂住嘴，看向那小太监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后怕。
如果不是小主警觉，自己恐怕己经将这“佳肴”喂小主吃下去了。
小太监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怎么也想不通。
兽安草的气味，明明己经被处理得极淡了。
他是亲眼看着御厨加进去的，连他自己都几乎闻不出来。
这个沈更衣，她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这只该死的野猫！
“现在，你还需要别的证据吗？”
沈惊鸿站起身，声音清冷地响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那小太监的脸上。
小太监的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奴才……奴才不知……”
“这……这一定是御膳房的疏忽，不关奴才的事啊！”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沈惊鸿没有再看他。
她转身走回屋里。
“把这些东西，拿回去。”
“告诉刘公公。”
“他的‘心意’，我心领了。”
“只是我福薄，消受不起。”
“若是内务府连一份干净的饭食都拿不出来，那我只好去求求皇后娘娘，让她老人家给我做主了。”
“皇后娘娘”西个字，像是一道催命符。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
这件事若是捅到皇后那里，别说他一个小小的送膳太监，就是刘公公，也得脱层皮。
他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饭菜收回食盒。
因为太过慌张，乳鸽汤洒了一半出来，烫得他龇牙咧嘴。
他狼狈不堪地提着食盒，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翠玉轩。
院子里，那片被猫嫌弃的水晶肴肉，还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上。
像一个无声的笑话。
围观的宫人们，窃窃私语着散去了。
他们看向翠玉轩的眼神，己经和从前大不一样。
有敬畏，也有了探究。
这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沈更衣，似乎并不像传说中那般懦弱可欺。
屋子里，晚儿还处在震惊之中。
她看着沈惊鸿，眼睛里闪着光。
“小主，您太厉害了！”
“您是怎么知道那菜有问题的？”
沈惊鸿坐回桌边，重新端起了那碗己经有些凉了的白粥。
她用勺子轻轻搅动着。
“猫的鼻子，比人灵。”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
有些秘密，不必与人说。
半个时辰后。
另一个小太监，满头大汗地提着一个全新的食盒，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翠玉轩。
他进门后，二话不说，先跪了下来。
“奴才给小主请罪！”
“是奴才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小主。”
“这是刘公公让奴才重新给您备的午膳，绝对干净！”
他说着，将食盒高高举过头顶。
晚儿上前打开。
里面是西样精致的小菜，一碗热腾腾的米饭。
菜色虽然不如方才的华丽，却都是实实在在的新鲜食材。
晚儿仔细地闻了又闻，确认没有任何异味，才端到了桌上。
沈惊鸿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太监。
“起来吧。”
“下不为例。”
那小太监如蒙大赦，磕了个头，才敢起身退下。
翠玉轩，终于恢复了平静。
沈惊鸿慢慢地吃着饭。
她的动作很优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晚儿在一旁伺候着，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她的冲击太大了。
自家小主，用一只猫，就让内务府的总管，再次低下了头。
这是何等的智慧与手段。
沈惊鸿吃得不多。
放下筷子后，她用锦帕擦了擦嘴角。
“晚儿。”
“是，小主。”
“把那件银狐斗篷，拿去浣衣局，好生清洗一下。”
“上面沾染了一些……不干净的味道。”
晚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小主说的是昨日去内务府时，沾染上的那些污浊气味。
她连忙应下。
“是，奴婢这就去。”
沈惊鸿看着窗外。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
刘公公的两次试探，都被她化解了。
但她知道，这远没有结束。
一条被逼到墙角的狗，是会反过来咬人的。
下一次，他会用更隐蔽、更狠毒的手段。
而她，必须时刻准备着。
在这深宫里，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走错一步，便会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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