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那边,一连三日都没有动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不安。
晚儿擦拭着窗棂,动作都比往日轻了许多。
她时不时地,会朝院门口瞥上一眼。
仿佛那扇门后,随时会扑出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沈惊鸿却像是浑然不觉。
她依旧每日临窗读书,或是修剪着窗台上一盆半死不活的文竹。
她的镇定,让晚儿焦躁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
这日下午,天色有些阴沉。
风停了,雪也停了。
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种灰蒙蒙的寂静里。
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了翠玉轩的院门口。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太监,身形瘦长,面皮白净。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靛蓝色太监服,腰带上挂着一枚小巧的玉佩。
一看便知,是内务府里有些体面的管事。
晚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下意识地挡在了沈惊鸿的身前。
那太监却并未像前几次的人那般嚣张。
他脸上堆着谦恭的笑容,隔着院门便躬身行礼。
“奴才赵金,给沈更衣请安。”
他的声音,温润柔和,听着十分悦耳。
沈惊鸿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眼帘。
“何事?”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赵金笑得愈发恭敬。
“奴才奉刘公公之命,特来向小主赔罪。”
他说着,侧过身。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座小巧玲珑的紫铜瑞兽香炉。
另一样,是个精致的螺钿漆盒。
“刘公公说,前些日子是底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小主。”
“他心中有愧,寝食难安。”
“特意寻了些安神香,并这座前朝的香炉,赠予小主。”
“望小主大人大量,莫要再与他计较。”
赵金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也放得极低。
晚儿有些发懵。
她没想到,刘公公竟然会主动派人来服软。
而且还送上了这样贵重的礼物。
她看向沈惊鸿,眼神里带着询问。
沈惊鸿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有劳公公费心了。”
“东西放下,你便回去吧。”
赵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似乎没想到,沈惊鸿会是这样不冷不热的反应。
“小主。”
“这安神香,乃是刘公公千辛万苦才寻来的。”
“最是能静心凝神,助益安眠。”
“小主近来想必劳心费神,不若现在便点上一炉,试试效用?”
他说着,便朝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立刻上前,将香炉和漆盒放在屋内的八仙桌上。
赵金亲自打开漆盒。
一股清雅幽远的香气,瞬间逸散开来。
晚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好香啊。”
这香气,不似花香那般甜腻,也不似果香那般活泼。
它沉静,悠远,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只是闻上一闻,便觉得心头所有的烦躁都被抚平了。
赵金从盒中取出一根细长的线香。
那香通体呈一种深沉的褐色,上面似乎还闪着点点金星。
他用火折子将香点燃,小心地插入香炉之中。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香气,在温暖的屋子里,变得愈发浓郁。
晚儿的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赵金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不易察rayed的弧度。
他抬眼看向沈惊鸿,等着她的反应。
沈惊鸿静静地坐着。
她的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这香气,确实是极品。
前调是沉静的木质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
这是上等的“静心檀”。
中调,则渐渐散发出一股类似龙涎香的、带着海洋气息的咸腥与甘醇。
但比寻常龙涎香,更加醇厚,更加霸道。
这是“龙涎珀”。
是抹香鲸体内最顶级的结石,百年难得一见。
而在香气的最深处,尾调之中,还藏着一丝极其隐秘的、类似麝香却又更加清透的异香。
那是“凤髓香”。
一种只产于海外仙山的奇树树脂,传说凤凰曾栖于其上。
静心檀,龙涎珀,凤髓香。
这三样东西,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贡品。
寻常的妃嫔,连见都见不到。
更遑论是将它们合在一起,制成线香。
这样的香,宫中只有一个人能用。
当今太后。
刘公公,送来了一份天大的“礼物”。
也送来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这香,只要她在翠玉轩点了。
明日,便会有人以“违制使用禁香,意图僭越”的罪名,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她百口莫辩。
好一招“捧杀”。
比下毒,比构陷,都要高明,都要狠毒。
他用最谦恭的姿态,送来了最致命的刀。
“小主,您觉得这香如何?”
赵金的声音,将沈惊鸿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像一条等待猎物落入陷阱的毒蛇。
沈惊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笑容很淡,却像冬日里初融的冰雪。
“这香……”
她顿了顿,轻轻吸了一口气。
脸上,适时地露出了几分惊叹与痴迷。
“这香,真是好香。”
赵金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小主喜欢便好。”
“那奴才便不打扰小主静心了。”
他说着,便要告退。
只要他一走,这炉香,便成了沈惊鸿自己点的。
到时候,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公公请留步。”
沈惊鸿却开口叫住了他。
赵金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小主还有何吩咐?”
沈惊鸿站起身,缓缓走到桌前。
她没有去看赵金,而是痴痴地看着那炉青烟。
“我只是有些好奇。”
“刘公公说,这是安神香。”
“可我闻着,倒不像是我从前在家里闻过的那些。”
“这香气里,似乎有一股……海风的味道。”
“咸咸的,暖暖的,像是南边大洋上的信风。”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香炉上方轻轻扇动。
仿佛是在品鉴一件绝世的珍宝。
赵金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凝固。
“小主……小主真是好灵的鼻子。”
“这……这香里,许是加了些海边的香料,所以才与众不同。”
他含糊其辞地解释道。
沈惊鸿却像是没有听见。
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还有这股木头的味道,也不寻常。”
“不像是寻常的檀香。”
“倒像是……像是古书里记载的,那种生在悬崖峭壁之上,千年才能成材的‘凤栖木’。”
“传说,有凤凰栖于其上,木质才会染上异香。”
她每说一句,赵金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周围,不知何时己经聚了几个洒扫的小宫女。
她们本是被这异香吸引过来的,此刻都停下脚步,好奇地朝屋里张望着。
晚儿也听得云里雾里。
她只觉得小主说得玄之又玄,但又好像很有道理。
沈惊鸿的目光,终于从香炉上移开。
她转向赵金,眼神里带着一种天真的、不解的困惑。
“公公,你见多识广,定然是知道的。”
“古书上说,龙涎入香,凤髓为引,非天子至亲不可用。”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更衣,身份卑微。”
“刘公公怎么会把这样贵重的东西,送给我呢?”
“这……这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说我不知尊卑,僭越本分?”
“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她说到最后,声音里己经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
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忽然收到了一件自己完全承受不起的礼物。
既欢喜,又害怕。
赵金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承认这香就是禁香?
那等于承认了内务府意图构陷嫔妃。
否认?
可沈惊鸿己经将这香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周围那些宫女的眼神,己经从好奇,变成了惊疑。
她们看着赵金,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公公?”
沈惊鸿又怯怯地叫了一声。
“这香……我……我不敢收。”
“还请公公,快些把它带回去吧。”
“若是让敬事房的公公们看见了,连累了刘公公和您,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她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体贴”,何等的“为他着想”。
却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赵金的心上。
他知道,自己彻底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这个沈更衣,她根本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是一面镜子。
一面能照出人心所有龌龊的,光亮无比的镜子。
你用什么手段对付她,她便会用什么手段,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赵金的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纸。
他再也不敢多待一刻。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将那根还在燃烧的线香从香炉里拔了出来,用手首接掐灭。
滚烫的香灰,烫得他手心起了一串燎泡。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他手忙脚乱地将香炉和漆盒抱在怀里。
“是奴才……是奴才搞错了!”
“这不是给小主的!是……是送去寿康宫给太后娘娘的!”
“奴才走错了地方!请小主恕罪!”
他找了一个无比蹩脚的借口。
说完,他甚至不敢再看沈惊鸿一眼。
他抱着东西,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狼狈的样子,与来时那副谦恭有礼的模样,判若两人。
院门口的小宫女们,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
她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看见没,内务府的人,又在翠玉轩吃瘪了。”
“这个沈更衣,可真不是一般人。”
“是啊,隔着那么远,闻闻味儿,就知道是什么东西,真神了。”
“我看啊,这刘公公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议论声,顺着风,飘进屋里。
晚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一阵后怕。
她走到沈惊鸿身边,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颤抖。
“小主,好险……”
“奴婢刚刚闻着那香,还觉得是好东西,差点就……”
沈惊鸿的脸上,己经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她重新坐回窗边,拿起了那本旧书。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晚儿。”
“是,小主。”
“去把窗子都打开。”
“让屋子里的味道,都散一散。”
“这龙涎香虽好,却也霸道。”
“闻久了,会让人忘了自己的本分。”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
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晚儿的心湖,漾起圈圈涟漪。
晚儿看着自家小主清瘦的侧影。
她忽然明白了。
在这座深宫里,真正的危险,从来都不是那些看得见的刀枪。
而是这些看不见的香气,听不见的谗言,和猜不透的人心。
而她的主子,正用她无人能及的智慧,在这无形的战场上,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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