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溶洞，死寂无声。
那根诡异的黑色羽毛化作飞灰，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但它留下的那股堕落与混乱的气息，却如同无形的墨汁滴入清水，依旧顽固地侵染着这片空间，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又冰冷。
林清雪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仿佛慢了半拍。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惊惧地看着前方那个白衣男子的背影。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主人”。
自从相遇以来，陈闲给她的印象，始终是慵懒的，散漫的，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半点兴趣。他的强大，是一种超然物外的强大，仿佛高悬于九天之上的神明，偶尔俯瞰人间，也只是因为蝼蚁的喧嚣，打扰了他的清梦。
可现在，那种慵懒与散漫，消失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无法理解，却能清晰感受到的……冰冷。
那不是凡俗间的寒冷，而是一种源自存在本质的死寂。仿佛宇宙热寂之后，那片永恒的、没有任何生命与波动的虚无。
“原来是你。”
陈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无形的冰锥，刺入了林清雪的灵魂深处。
“你，也来到这个世界了吗？”
这句话，像是在问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话音落下，他那只停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五指并拢，握成了拳。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灵力涌动的狂潮。
然而，就在他拳头握紧的那一刹那，整个地底溶洞的法则，似乎都发生了某种微妙而又恐怖的扭曲。
林清雪骇然地发现，她周围的光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并非是被黑暗吞噬，而是光本身，正在“死去”。构成祭台的黑曜石，其坚固的物质结构，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呻吟。就连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变得滞涩起来。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
这是一种生命层次被绝对压制时，源自本能的战栗。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再是一个追求安逸的散人。
而是一尊，从沉睡中被唤醒的，执掌万物生灭的……太古神祇。
而唤醒他的，不是紫云宗的阴谋，不是渊魔的出世，也不是上界仙卫的挑衅。
仅仅是那根黑色羽毛所代表的，一个名字，一个“故人”。
“主人……”
林清雪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而又颤抖。她想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语言。
陈闲缓缓转过身。
当林清雪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快要冻结了。
那双眸子，依旧是那般清澈，但眼底深处，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半分懒散。那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旋转着无数星辰生灭的幽暗星空。而在那星空的中央，燃烧着一簇冰冷的、足以焚尽万古的火焰。
那是杀意。
纯粹到极致，不含任何杂质的杀意。
与天煞宗那种充满暴戾与血腥的杀气不同，陈闲的杀意，是理性的，是平静的，就像是天地法则的自然运转。一块陨石撞向大地，不会愤怒；一场洪水淹没万物，不会悲悯。
他要杀一个存在，也仅仅是因为，那个存在，该被抹去了。
“你怕了？”陈闲看着她，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清雪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她想摇头，想说自己不怕，但面对那双眼睛，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低下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牙齿不至于打颤。
“是……主人身上的气息……太，太可怕了……”
“哦。”陈闲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在意。他眼中的那簇冰冷火焰，缓缓收敛，重新归于深邃的平静。
笼罩在整个溶洞中的那股恐怖压力，也随之潮水般退去。
光线恢复了明亮，时间恢复了流速，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样。
但林清雪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彻底不一样了。
“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给我送了份‘礼物’。”陈闲的目光，重新投向了那空无一物的石座，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顺便，还毁了我拿回东西，然后继续回去泡澡的计划。”
林清雪沉默着，不敢接话。
她现在才真正明白，之前陈闲所说的“麻烦”，究竟指的是什么。
紫云宗的覆灭，对这位存在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一场被吵醒后，随手拍死几只蚊蝇的插曲。
而现在，他所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麻烦”。
一个，能让他都为之动容的，来自过去的“老朋友”。
陈闲不再理会她，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
林清雪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安静地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她看不到，在陈闲的感知世界里，此刻正发生着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神识，并没有像传统的修士那样，铺天盖地地去搜索什么能量残留。那种做法，对于他那个“故人”而言，太过低效，也毫无意义。
对方既然敢留下这根羽毛，就必然抹去了一切可以被追踪的痕迹。
陈闲在做的，是另一件事。
他在“聆听”。
聆听这个世界的“本源”。
在他的感知中，整个世界，不再是由山川河流、草木生灵构成。而是由无数条看不见的、纵横交错的“线”所编织而成。
那是法则之线，是因果之线，是命运之线。
它们共同交织，构成了一曲宏大而又和谐的“世界交响曲”。
而就在刚刚，就在此地，有一股不属于这首交响曲的、充满了不和谐的杂音，强行介入了进来。
那杂音，充满了堕落、混乱、腐朽与终结的韵律。
它不仅在此地留下了一个极其刺耳的“休止符”，更是将它那污秽的旋律，朝着某个方向，延伸了出去。
陈闲要做的，就是顺着这道不和谐的“音轨”，找到它的源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地底溶洞，安静得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陈闲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睁开了双眼。
“找到了。”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
林清雪精神一振，连忙抬起头：“主人，您找到……那个人了？”
“不。”陈闲摇了摇头，“他很聪明，或者说，一如既往的谨慎。他将自己的痕迹，切断在了半途。但是……”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拿走镇魔源晶的目的，我却看清了。”
“目的？”林清雪不解。
陈闲没有首接回答她，而是反问道：“你觉得，鸟儿，为什么要衔来树枝和泥土？”
林清雪一愣，下意识地回答：“为了……筑巢？”
“没错。”陈闲的目光，变得幽深无比，“他不是在逃跑，也不是在躲藏。他是在……筑巢。”
“那枚镇魔源晶，对他来说，不是用来提升修为的法宝，也不是用来恢复力量的丹药。”
“那是一颗‘种子’。”
“一颗，用来孵化一个巨大‘巢穴’的……堕落之种。”
林清雪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从陈闲那冰冷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巢穴？种子？
这都代表了什么？
虽然不明白，但她心中，却涌起了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想把这个世界，变成他的新‘乐园’。”陈闲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只可惜，他选错了地方。”
说完，他不再解释，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跟上。”
林清雪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座己经沦为鬼蜮的地底溶洞，重新回到了天煞宗的山门之外。
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山岗，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整座黑煞峰，依旧笼罩在死寂之中，像一头沉默的、吞噬了无数生命的远古巨兽。
陈闲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林清雪。
“我最后问你一次。”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接下来的路，不会再有看戏的机会。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一个开始。跟着我，你随时可能会死，而且会死得毫无价值，就像路边被踩死的一只蚂蚁。”
“现在，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安安稳稳地过完你的下半辈子。”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林清雪的娇躯，在夜风中微微颤抖着。
她看着陈闲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心中，天人交战。
她想起了自己被宗门当做棋子的无力，想起了面对渊魔时的绝望，想起了紫云宗覆灭时的震撼，也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一步跨越八百里，弹指间治愈神魂的通天手段。
她的人生，在遇到他的这一天，就己经被彻底改变了。
回去？
她还能回到哪里去？
回到那个充满了尔虞我诈，为了些许资源便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修真界吗？
在见识过真正的星辰大海之后，谁还会留恋池塘里的那片涟漪？
“我……”
林清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所有恐惧与犹豫，都一并吐出。
她抬起头，迎着陈闲的目光，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主人去哪里，清雪，便跟到哪里。”
“生死，无悔。”
陈闲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很好。”
他转过身，不再多言，再次抬起了脚。
这一次，他没有再施展那一步八百里的空间神通。
而是就那么普普通通地，一步，踏入了前方的虚空之中。
然而，他的身影，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消失。
在林清雪惊骇的目光中，他身前的空间，如同水面一般，荡开了一圈圈黑色的涟漪。
那涟漪的中央，不再是正常的夜空与山峦。
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充满了混乱与扭曲的……虚无。
仿佛，他这一脚，不是踏向了某个地方，而是踏入了通往另一个维度的、不祥的裂隙。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堕落气息，从那道裂隙中，疯狂地渗透出来。
“走吧。”
陈闲的声音，从那片扭曲的虚无中传来。
“去看看，我的老朋友，究竟为我们准备了怎样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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