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主的话语，如同一片无形的、冰冷的刀锋，刮过在场每一个生灵的灵魂。
那不是威胁，也不是恐吓，而是一种陈述。一种将世间最恐怖的可能性，用最平淡、最优雅的语调，包装成一场“有趣的游戏”的陈述。
存在，或者，被抹除。
没有中间地带，没有侥幸可言。
审判席上，天衡的身体，在神光之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活了无数个纪元，见证过世界的诞生与毁灭，也亲手裁决过无数文明的兴衰。他自认为，自己早己站在了情感的顶端，俯瞰着众生的一切悲欢。
可在此刻，一种名为“恐惧”的、最原始的情感，却像藤蔓一样，死死地缠住了他的神魂。
他终于明白，天道盟所做的一切，与眼前这两个存在的“游戏”相比，是何等的……幼稚。
天道盟的裁决，是毁灭，是被法则磨灭。但至少，被毁灭的世界，还会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一丝存在的痕迹，一丝警示后人的传说。
而寂主所说的“抹掉”，是一种更加彻底，更加终极的“无”。是从因果律的根源上，将一个存在的所有信息，彻底清除。仿佛它，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这，是对“存在”本身，最残忍的亵渎。
下方三千世界的强者们，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绝望。
那个身高百丈的泰坦巨人，此刻紧握着手中的星辰巨斧，那足以劈开星辰的力量，却无法给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那个只剩下大脑的硅基主脑，其堪比神明的计算力，在这一刻，也陷入了彻底的死循环。因为它无法计算，无法理解，更无法找到任何破局的可能。
生，或者死？
选那个喜怒无常，视万物为蝼蚁的“湮灭君主”？还是选那个以终结为乐，视虚无为归宿的“寂主”？
这根本不是选择。
这是在两头随时可能将你吞噬的史前巨兽之间，选择一个，你觉得可能吃相会好看一点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那个白玉太师椅上，那个从始至终，都显得有些懒散的年轻男人身上。
他是唯一的变数。
他会接受这个，疯狂到极致的提议吗？
陈闲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地在扶手上敲击着，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在这片死寂的竞技场中，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他看着寂主那张挂着邪异笑容的俊美脸庞，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摇了摇头。
“你的提议，我拒绝。”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却像是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那些己经陷入绝望的强者们，心中，猛地燃起了一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
他拒绝了？
他难道，是要庇护他们？或者说，他与那个“寂主”，并非一路人？
寂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那双纯银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好奇。
“哦？为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难道觉得，这个游戏，还不够刺激？”
“不。”陈闲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说道，“恰恰相反，是你的游戏，太麻烦了。”
“麻烦？”这个词，让寂主感到了些许的错愕。
“没错，麻烦。”陈闲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开始数落起来。
“首先，你要让他们选。选我，还是选你。这三千个世界，想法各异，有的想活，有的可能觉得死了也不错。光是等他们做出选择，就要浪费多少时间？”
“其次，选完之后呢？选我的人，我要怎么处理？一个个陪他们玩？我很忙的，没那么多闲工夫。选你的人，你是不是又要开始你那套‘终末的咏叹调’，把他们一个个变成艺术品？太吵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闲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你的游戏，过程太长，步骤太多，观赏性又差。严重影响了我回去睡觉的进度。”
“所以，我拒绝。”
他摊了摊手，总结陈词。
整个竞技场，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所有生灵，都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陈闲。
他们想过无数种陈闲拒绝的理由。或许是出于怜悯，或许是出于道义，又或许，是单纯的与寂主为敌。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陈闲拒绝这个关乎诸天万界命运的恐怖游戏的理由，竟然只是因为……
麻烦？
浪费时间？
影响睡觉？
这……这究竟是何等荒唐，却又何等……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寂主愣了半晌，随即，发出了一阵低沉而又愉悦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啊，湮灭。永远，都是这么的……务实。”
他脸上的邪异与玩味，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待同类的，淡淡的欣赏。
“好吧，我承认，你的理由，很有说服力。”寂主点了点头，“那么，你有什么更好的提议吗？总不能，还玩你那个幼稚的转盘游戏吧？”
“当然不是。”陈闲坐首了身体，“既然你非要插一脚，那我们就把规则，变得更简单，更公平，也更……高效一点。”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轮盘，继续用。毕竟，这是决定谁是下一个‘幸运儿’的最快方式。”
“但是，被选中的人，不用再和我打，也不用在你我之间做选择。”
陈闲说着，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一团温润的、仿佛包含了世间所有生机的金色光芒，在他的掌心，缓缓凝聚。
与此同时，对面的寂主，似乎是瞬间明白了陈闲的意图。他也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一团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存在的漆黑能量，在他的掌心，悄然浮现。
“我们，来玩个更古老的游戏。”陈闲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猜正反。”
话音落下的瞬间。
陈闲与寂主掌心的两团能量，同时飞出，在两人之间的半空中，轰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法则崩溃的异象。
那团金色的光，与那团漆黑的能量，在碰撞的瞬间，便开始以一种玄奥无比的方式，相互交融，相互缠绕，相互……塑造。
光与暗，生与死，创造与终结……
两种截然相反，却又位格相同的至高力量，在此刻，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
一枚巨大无比的、悬浮在半空中的……硬币，缓缓成型。
这枚硬币，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石的未知材质构成。
它的一面，铭刻着一轮栩栩如生的太阳，太阳的周围，是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的景象。这一面，散发着陈闲那温暖而又霸道的“存在”气息。
而它的另一面，则雕刻着一轮冰冷的、散发着无尽引力的黑洞，黑洞的边缘，是星辰崩灭、万物归墟的末日之景。这一面，弥漫着寂主那冰冷而又绝对的“虚无”意志。
一枚，决定“存在”与“虚无”的……命运之币。
“规则很简单。”陈闲的声音，悠悠响起。
“轮盘，选出世界。”
“然后，由我，或者他，来抛出这枚硬币。”
“正面，太阳，代表我。你们，可以继续存在，并且，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去找你们的麻烦。”
“反面，黑洞，代表他。”陈闲瞥了一眼寂主，“你们的世界，连同你们的存在，将归于永恒的沉寂。过程很快，不会有任何痛苦。”
“百分之五十的几率。”
“生，或者死。”
“绝对的公平，绝对的随机。”
“现在……”陈闲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己经面无人色，连灵魂都在颤抖的世界之主们。
“……还有谁，有意见吗？”
无人应答。
整个竞技场，死寂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意见？
谁敢有意见？谁又有资格，有意见？
从高高在上的玩家，到身不由己的赌注，再到如今，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只能交由一枚硬币来决定的……可怜虫。
他们的尊严，他们的骄傲，他们身为强者的意志，在这一刻，被这枚悬浮在空中的硬币，给彻底地，碾得粉碎。
没有什么，比这种将命运完全交由“运气”来决定的方式，更能摧毁一个强者的心智了。
因为，这代表着，他们的一切努力，一切挣扎，一切算计，都变得……毫无意义。
审判席上，天衡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然的苦笑。
公平？
这或许，真的是他所见过的，最公平的……游戏。
也或许，是诸天万界，最残忍的……审判。
“我没意见。”寂主看着那枚由他们共同创造的硬币，银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满意的光芒，“这个游戏，简单，纯粹，充满了未知的美感。我喜欢。”
“很好。”
陈闲点了点头。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那个巨大的金色轮盘前。
那只刚刚创造了半枚“命运之币”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轮盘的边缘。
整个竞技场，所有生灵的心跳，都在这一刻，骤然停止。
来了。
决定第一个“幸运儿”的时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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