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安河村与下河村之间的这片广袤山林,变成了一座无声的棋盘。
棋盘的一方,是端坐于下河村,手握“鹰”这枚致命棋子的黑虎军将军。他像一位极具耐心的棋手,冷眼旁观,等待着对手犯下致命的失误。
而另一方,则是苏青妍这位出人意料的弈者。她将整个安河村的村民都化作了棋子,以萧恒为“帅”,以王大山等人为“兵”,在这片熟悉的棋盘上,下出了一步步险象环生却又暗藏杀机的棋。
游戏,正式开始。
按照苏青妍的部署,萧恒彻底化身为一只活跃在山林间的“狐狸”。
第一天,天刚蒙蒙亮,他便独自一人,出现在了距离下河村不过五六里地的一处山岗上。这里地势开阔,视野极佳,能清楚地看到下方村落的轮廓。同样,这里也是一个极易被敌人发现的目标。
他没有隐藏身形,反而像一个被激怒的复仇者,手持长弓,遥遥地对着下河村的方向,做出引弓欲射的姿态。他停留的时间很短,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迅速退回了密林之中。
他知道,天上的那只“鹰”,一定看见了。
果不其然,就在他消失后不久,一声尖锐的啼鸣,再次从下河村的上空响起,带着一丝被挑衅后的兴奋与暴戾。
这一天,萧恒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先后出现在了三处不同的、能够窥探到下河村的位置。每一次,他都故意留下一些痕迹,有时是一截被利刃削断的树枝,有时是一个匆忙间留下的浅浅脚印,甚至有一次,他故意将一支普通的箭矢,射在了敌方巡逻队前方的空地上。
他在用行动告诉那个将军:我,来了。我,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而与此同时,在山林的另一侧,一条完全相反的隐秘战线上,真正的行动,正在悄无声息地展开。
王大山带领着十几个身手最矫健的村民,像一群最谨慎的鼹鼠,沿着一条萧恒事先探好的、极为偏僻的溪谷,向着狼谷的方向潜行。
这条路,避开了所有开阔地带,全程都在茂密的林冠之下,是天空视线的绝对死角。
他们的任务,是去完成“驱狼吞虎”计划的第二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播撒气味,引导狼群。
苏青妍为他们准备了数十个装满了浓缩药粉的布包。这些药粉的气味,经过她的改良,变得更加内敛,不会随风飘散太远,但一旦沾染到物体上,却能像跗骨之蛆一样,牢牢附着。
他们的计划是,将这些气味“种”在一条精心设计的路线上。这条路线的起点,是狼谷的外围,而终点,则首指下河村的后山。
这是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他们不仅要躲避可能出现的敌方斥候,更要时刻提防着狼谷里那些己经被药物刺激得六亲不认的凶兽。
“都记住了吗?”出发前,苏青妍最后一次叮嘱王大山,“每个布包的投放间隔,大约五十步。动作要轻,投放后立刻撤离,绝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盏茶的时间。安全第一,明白吗?”
“放心吧,青妍妹子。”王大山拍着胸脯保证道,他的脸上,己经没有了之前的鲁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和决绝,“我们就算是爬,也一定把这条‘狼道’给你铺出来。”
就这样,一明一暗,两条战线同时铺开。
萧恒在正面,用自己作饵,尽情地吸引着敌人的全部注意力。他的每一次出现,都像是在棋盘上落下的一颗黑子,清晰、挑衅,牢牢地牵制着对方“鹰”的动向。
而王大山他们,则是在棋盘的背面,小心翼翼地,落下了一颗颗看不见的白子,不动声色地,构建着一个足以颠覆整个棋局的杀阵。
下河村,中军营帐。
那位脸上有刀疤的将军,正坐在一张铺着完整虎皮的大椅上,手中把玩着那支系着奇特绳结的箭矢。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那人身形瘦削,如同一截干枯的树枝,只有一双露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闪烁着非人的、如同猛禽般锐利的光芒。
“鹰奴,你都看到了?”将军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回主人。”被称为“鹰奴”的黑衣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许久没有说过话,“那条‘蛇’,今天一共出现了西次。东面山岗,南面峭壁,西侧溪流,还有北边的那片乱石坡。他很焦躁,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在寻找笼子的薄弱点。”
“哦?”将军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有没有发现你的‘鹰’?”
“没有。”鹰奴的回答充满了自信,“我的‘黑羽’,飞在云层之上,无声无息。除非他有顺风耳和千里眼,否则,他只会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很好。”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我的那枚小锁,起作用了。他乱了方寸,这正是我们想要的。继续盯着他,不要轻举妄动。我要看看,这条离了水的蛇,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等他把所有的耐心和力气都耗尽了,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享受着这场猫鼠游戏的时候,一张真正为他准备的死亡之网,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成形。
第二天,萧恒的“表演”还在继续。
他的行动变得更加大胆,甚至可以说是鲁莽。他开始主动袭击黑虎军的哨兵。当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
他用涂抹了麻药的吹针,放倒了一个在林中解手的哨兵,然后剥光了他的衣服,把他吊在了一棵大树上。他还用石块,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山体滑坡,差点将一支巡逻队掩埋。
这些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彻底激怒了下河村的黑虎军。
营中的百户数次请战,要求带兵进山搜剿,但都被将军毫不留情地驳回了。
“一群蠢货。”将军看着地图上被标记出来的,萧恒今天活动过的几个地点,冷笑道,“你们还没看出来吗?他做的这一切,都是想把我们引出去。他越是急,就说明他越是黔驴技穷。传我命令,全军坚守营地,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击。我倒要看看,他一个人,能玩到什么时候。”
他自以为洞悉了一切,却完全没有想过,萧恒所有看似鲁莽的行动,其真实目的,只有一个——为王大山他们的行动,争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而此刻,在距离下河村后山不足三里的绝壁之下,王大山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个散发着奇异气味的布包,塞进了一处石缝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对着身后不远处的同伴,做了一个“完成”的手势。
两天一夜的潜行,他们终于成功地,将这条长达十几里的“气味之路”,铺设到了预定的终点。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中,却燃烧着兴奋的火焰。
他们成功了。
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为那群即将暴走的饿狼,铺好了一条通往盛宴的红毯。
就在王大山准备带领众人原路返回时,一声极轻微的碎石滚动声,忽然从他们头顶的绝壁上方传来。
所有人,瞬间噤声,身体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岩壁上,连呼吸都停止了。
王大山缓缓地抬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百丈高的绝壁顶端,云雾缭绕之间,一个模糊的黑影,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那黑影,似乎是一个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而在那人的肩膀上,似乎还蹲着一只体型巨大的……猛禽。
是鹰奴和他的鹰。
王大山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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