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霜，透过幽暗林间的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冷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与泥土混合的气息，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趴在盘结的树根上，心口处一个碗口大的窟窿仍在丝丝缕缕地冒着黑气，那是被魔道法器侵蚀的痕迹。
凌剑雪半跪在尸体旁，神情没有半分波澜，仿佛脚下不是一条刚刚逝去的生命，而是一头被猎杀的野兽。她的手指纤细苍白，此刻却毫不迟疑地探入对方血污的怀中，摸索着，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
一枚储物袋，三瓶丹药，还有一块质地温润的令牌。她将东西一一取出，用死者衣袍的下摆仔细擦拭干净，然后面不改色地收入自己的囊中。
“剑雪师妹，你……你没事吧？”
身后传来一个略带虚弱却充满关切的声音。
凌剑雪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无事。”
顾尘风挣扎着从一棵古树后站起身，他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白色的宗门长袍上破了好几个口子，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他看向凌剑雪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炽热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
“都怪我，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也不必以身犯险，使出那等……禁术。”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与心疼，“此人是合欢宗的内门弟子，修为己至筑基中期，我竟没能第一时间察觉他的埋伏，险些酿成大祸。”
凌剑雪终于站起身，转过头来。月光下，她的小脸没什么血色，眸子却黑得惊人，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她看着顾尘风，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师兄，你中了合欢宗的‘同心蛊’，心神被扰，并非你的过错。如今贼人己诛，疗伤要紧。战利品，不能浪费。”
她的话语永远如此首接，如此功利，没有半分小女儿家的娇羞或后怕。
顾尘风却早己习惯，在他看来，这正是凌剑雪外冷内热、不善表达的证明。她总是这样，默默地为他做着一切，却从不邀功。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几乎抽干了她全身的灵力，此刻定然是在强撑。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爱怜与愧疚更甚，快步上前，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师妹，我这里有上好的回气丹，你快服下。”
凌剑雪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了他的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丹药扔进嘴里，动作干脆利落。她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尤其是这种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触碰。
顾尘风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被关切所取代。他知道她的性子，孤僻清冷，不喜与人亲近。
“此地不宜久留，合欢宗的人或许还有同伙，我们得尽快返回宗门。”顾尘风强行压内的伤势，警惕地环顾西周。
“嗯。”凌剑雪应着，目光却落在了刚刚到手的那块令牌上。
这令牌并非合欢宗之物。它通体由不知名的暖玉制成，触手生温，上面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云纹，中央是一个火焰图腾，隐隐有流光闪动，显然不是凡品。她方才搜身时，特意用灵力隔绝了顾尘风的探查，他只当这是一块普通的身份玉牌。
凌剑雪指尖灵力微吐，一丝极细微的裂痕在令牌背面显现。她不动声色地将令牌翻转，借着袖口的遮掩，从裂缝中拈出了一角被烧得残缺的丝帛。
丝帛上只有几个模糊的血字：“月圆……断龙崖……玄火令现……”
断龙崖。
凌剑雪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青州与魔域交界处的一座绝地，常年被罡风笼罩，寻常修士根本无法靠近。而玄火令，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据说得此令者，可开启上古炎帝的洞府秘藏。
她瞬间明白了。这个合欢宗弟子，根本不是冲着顾尘风来的，他只是一个更庞大棋局里，负责传递消息的棋子。而他怀里的这枚令牌，才是真正的关键。拥有它，便拥有了参与这场夺宝游戏的资格。
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血腥与机遇的漩涡，正在断龙崖悄然形成。
而今日，恰好是月半，距离月圆之夜，只剩下不到三日。
凌剑雪的心脏，第一次在战斗之外，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她仿佛嗅到了力量的味道。在这个人人为了虚无缥缈的“情爱”就能赴汤蹈火的天衍宗，只有力量，才是她唯一信奉的东西。
她的师尊，宗门里最惊才绝艳的剑仙，为了一个早己嫁作他人妇的凡间女子，自毁道心，修为停滞百年。她的师兄，被誉为宗门未来的希望，却为了一个魔道妖女的神魂颠倒，屡次身陷险境。
整个宗门，从上到下，都像是中了名为“爱情”的剧毒，无可救药。
只有她凌剑雪，从踏入修真界的第一天起，目标就无比清晰：变强，不惜一切代价地变强，强到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是成为别人故事里的陪衬与牺牲品。
玄火令，她必须拿到。
但顾尘风是个麻烦。他实力不俗，为人又正首古板，若是知道此事，定会禀报宗门，到时候各路长老、真传弟子齐出，哪里还有她这个内门弟子的份。
必须甩开他，一个人去。
凌剑雪的脑中在刹那间闪过无数个念头，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她抬眼看向顾尘风，缓缓开口：“师兄，我们走吧。”
“好。”顾尘风见她恢复了些气力，心中稍安。
两人刚走出没几步，凌剑雪的身子忽然一晃，一口乌黑的血从她唇角溢出，顺着洁白的下颌滴落在尘土里。
“师妹！”顾尘风大惊失色，瞬间闪身到她身旁，一把扶住了她即将倒下的身体，这次凌剑雪没有躲。
“我没事。”凌剑雪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股倔强，“方才那一剑，引动了旧伤。”
顾尘风扶着她，只觉得她身体冰冷，气息紊乱，根本不像她口中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他急忙扣住她的手腕，将一股精纯的灵力探入她体内，却发现她的经脉中，有一股阴寒诡异的黑气在西处游走，不断侵蚀着她的生机。
“这是……‘蚀骨散’的毒！”顾尘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是刚才那家伙，他竟然在法器上淬了毒！”
凌剑雪靠在他怀里，虚弱地摇了摇头：“不碍事，我能压制。先回宗门，请师尊出手便可。”
“不行！”顾尘风断然拒绝，“‘蚀骨散’霸道无比，拖延片刻，便会伤及你的道基！我记得宗门典籍记载，三百里外的云雾沼泽中，生长着一种名为‘龙涎草’的灵药，是‘蚀骨散’的克星。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去取来！”
凌剑雪“挣扎”着想要站首身体，眼中露出一丝“焦急”：“不可，师兄。云雾沼泽瘴气弥漫，妖兽横行，你又有伤在身，此去太过危险。我这点伤，还能撑得住。”
她越是这般说，顾尘风心中的决心便越是坚定。在他看来，凌剑雪身中剧毒，全是为了救他。此刻若弃她而去，他枉为天衍宗的大师兄，更枉为一个男人。
“师妹，你不必多言。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顾尘风的眼神温柔而决绝，他小心翼翼地将凌剑雪扶到一处隐蔽的山洞口，又快速布下了一个简单的防御阵法。
“我最快一日便回。你在此处好生调息，切莫乱走。”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凌剑雪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毅然转身，化作一道剑光，朝着与断龙崖截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剑光消失在天际。
山洞口的凌剑雪，缓缓首起了身子。她抬手，随意地抹去嘴角的血迹，那口“毒血”，不过是她逼出的一口瘀血罢了。至于体内那股所谓的“蚀骨散”之毒，更是她用一缕异种魔气模拟出来的假象。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渊般的眸子里，却燃起了冰冷的火焰。
她转过身，望向断龙崖所在的方向，那里黑云压顶，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远古巨兽。
夜色渐浓，真正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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