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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82,老宅风雨

小说: 根深地茂   作者:丰卫的宇智波泉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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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二年的春天,好像来得特别晚。

柳溪村蜷缩在豫东大平原的一角,黄土墙,茅草顶,几条土狗有气无力地趴在墙根下,耷拉着舌头。地里冬小麦刚返青,绿意稀稀拉拉,盖不住那片浸入骨髓的黄。刚下过一场雨,村路上泥泞不堪,牛车轱辘碾过,留下深深浅浅的辙印,像刻在这片土地上的伤疤。

陈守根蹲在自家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锅一明一灭,映着他那张沟壑纵横、才五十出头却己显老态的脸。他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蓝色中山装,眉头拧成一个死疙瘩,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坯院墙,望向村子中央那座虽然破败但依然能看出往日气派的青砖大院——陈氏宗祠。

“爹,外面冷,进屋吧。”大女儿陈秀兰端着一盆猪食从屋里出来,看着父亲单薄的背影,忍不住劝道。

陈守根没动,只是重重地咳了一声,痰裹着泥土的气息吐在门口的泥地里。他是柳溪村陈氏一族的族长,虽然这年头“族长”这名头不像旧社会那么响亮了,但在这闭塞的村子里,尤其在陈姓占了大半的柳溪村,谁家红白喜事、分家立户、邻里纠纷,还都得请他过去主事,敬他几分。

可这几天,陈守根这族长当得,心里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憋闷得慌。

起因是宗祠。

陈家宗祠,据族谱记载,是乾隆年间建的,三进的大院子,青砖黛瓦,雕梁画栋,当年在这十里八乡都是头一份的体面。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破是破了些,主体结构还结实着。前些年“破西旧”,里面祖宗牌位被砸了不少,匾额也被拆下来当柴火烧了,房子本身倒是侥幸保存下来,先后被用作大队仓库、知青宿舍。如今知青返城,仓库也挪了地方,这宗祠就彻底空了下来,闲置了好几年,风吹雨打,屋顶漏雨,墙皮剥落,看着一天比一天破败。

几天前,村里的支书,也是陈姓本家的一个远房侄子,陈卫东,来找过他。

陈卫东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外面套着旧中山装,手里夹着带过滤嘴的香烟,跟陈守根的旱烟形成了鲜明对比。

“守根叔,”陈卫东吐着烟圈,语气还算客气,但话里的意思却不容置疑,“咱村小学的情况您也知道,那几间土坯房都快成危房了,夏天漏雨冬天漏风。公社里拨款有限,村里也拿不出多余的钱盖新的。我看啊,那老祠堂空着也是空着,位置好,房子也结实,拾掇拾掇,给孩子们当教室正合适!”

陈守根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把祠堂改成学堂?这……这成何体统!祖宗牌位虽然不在了,可那地方,毕竟是陈家列祖列宗英灵栖息之地啊!让一群娃娃在里面吵吵嚷嚷,这像话吗?

他闷着头,没接话。

陈卫东似乎看出他的不情愿,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叔,我知道您念旧。可时代不同了,现在讲究的是‘发展经济’,‘重视教育’。孩子们读书是大事,耽误不得。再说了,这是村支部集体的决定,我也就是来跟您通个气。您是老党员,老支书,得支持村里工作啊。”

这话软中带硬,把“集体决定”和“支持工作”的大帽子扣了下来。陈守根嘴笨,尤其不擅长跟这些肚子里有墨水的干部打交道,憋了半天,只瓮声瓮气地说:“那是祠堂……动不得……”

“啥动不得?”陈卫东笑了,“叔,您这思想可得解放解放了。那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为了几个死人的排位,耽误活人的前程吧?这事就这么定了,过两天就找人来收拾。”

说完,陈卫东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转身走了。

陈守根看着他的背影,手里的烟杆攥得紧紧的,指节发白。

这事像风一样,很快就在柳溪村传开了。陈姓族人里,反应不一。

跟陈守根差不多年纪的老辈人,大多摇头叹气,觉得这是辱没祖宗,但也不敢明着反对村里。年轻一辈的,像陈守根的大儿子陈志刚,就觉得没啥。

“爹,卫东书记说得在理啊,祠堂空着也是浪费,能给娃们当教室,是好事!咱家小军以后不也得去上学?”陈志刚昨晚吃饭时还这么说。

陈守根当时就把筷子拍桌上了:“你懂个屁!那是根!咱陈家的根!”

陈志刚缩了缩脖子,没敢再顶嘴,但脸上的不以为然,藏不住。

“根……根……”陈守根喃喃自语,烟雾缭绕中,眼神有些迷茫。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每年清明、过年,父亲都会带着他和其他族里的男丁,沐浴更衣,恭敬地走进祠堂。那高大的门槛,幽深的天井,森然的牌位,空气中弥漫的香火味……父亲会指着最上面那几个模糊的字,告诉他,那是陈家哪一代的祖先,有过什么功名,如何筚路蓝缕,开创家业。那种对祖先的敬畏,对家族的认同,像种子一样,早就深埋在他骨血里。

可现在,这“根”,眼看就要被刨了。

“守根叔!守根叔!”一个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同族的陈老蔫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卫东……卫东带着人,去祠堂了!还……还拉了一车石灰、木头,说是今天就要开始收拾!”

陈守根“嚯”地一下站起来,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陈秀兰赶紧扶住他。

“爹!”

陈守根甩开女儿的手,脸色铁青,把旱烟杆往腰后一别,二话不说,大步就往外走。脚步踩在泥泞的路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沉重而坚定。

陈秀兰和陈老蔫对视一眼,赶紧跟了上去。路上,又有几个闻讯赶来的老辈族人加入了队伍,人人脸上都带着忧色和愤懑。

祠堂门口,己经围了不少人。陈卫东果然在,他正指挥着几个壮劳力,从拖拉机上往下卸东西。还有两个泥瓦匠模样的人,己经在打量着祠堂的大门和墙壁,指指点点。

“先把这破门拆了,太碍事,回头换个宽敞的。”

“里面那些破烂木头疙瘩(指残留的牌位底座和香案),都清出来,堆后面当柴火。”

“墙刷白,地上铺点砖,窗户也得扩大点,亮堂……”

陈卫东意气风发地布置着,仿佛己经看到了窗明几净的新教室。

“住手!”一声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怒吼,让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回头,看到陈守根站在人群外围,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死死地盯着陈卫东。

陈卫东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笑容:“哟,守根叔,您来了。正好,看看我们这规划怎么样?保证把孩子们教……”

“我让你住手!”陈守根打断他,一步步走过来,浑浊的眼睛里像是燃着两簇火苗,“陈卫东,这祠堂,是陈家的祠堂!没有我们族里同意,谁也不能动!”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围观的村民窃窃私语。有年轻人觉得陈守根老顽固,跟不上形势;也有老人暗暗点头,觉得守根老哥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陈卫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叔,您这话就不对了。这祠堂的产权,早就是村集体的了。我这是为了公家的事,为了全村的孩子!”

“祠堂是陈家人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是祖产!”陈守根寸步不让,他身后几个老族人也纷纷附和:“对!是祖产!”

“祖产?”陈卫东嗤笑一声,“叔,都啥年代了,还祖产?土地都是国家的!这房子现在归村集体所有,村委就有权决定怎么用!您要是阻拦,就是阻碍集体生产,阻碍教育发展!”

一顶大帽子又扣了下来。

陈守根气得浑身发抖,他嘴笨,翻来覆去就是那句话:“这是祠堂!动不得!祖宗会降罪的!”

“祖宗?祖宗在哪儿呢?”陈卫东提高了音量,对着围观的村民,也像是故意说给陈守根听,“我陈卫东只信科学!信政策!谁能把祖宗请出来给我看看?要是祖宗真能显灵,让我这书记当不成,我立马磕头认错!”

这话说得极其不敬,几个老族人气得脸色发白,连连跺脚:“造孽!造孽啊!”

陈守根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他猛地推开身前的人,冲到祠堂那两扇斑驳脱漆的大门前,张开双臂,像一尊守门的石狮子,用尽平生力气吼道:

“今天谁要动这祠堂,就先从我陈守根的身上踏过去!”

场面顿时僵住了。

泥瓦匠和帮忙的劳力都停下了手,看着陈卫东,不知所措。村民们也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场族长与支书、旧规矩与新思想的正面冲突。

陈卫东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没想到陈守根会如此强硬,不惜用身体来阻拦。这事要是处理不好,硬来,肯定会激起更多族人的反感,对他这个支书的影响也不好。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爹!卫东哥!你们这是干啥呢!”

一个穿着碎花衬衫、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挤了进来,是陈守根的小女儿,陈雪。她在县里读完了高中,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刚回来没多久。

陈雪跑到父亲身边,看着父亲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又看看面色不善的陈卫东,赶紧劝道:“爹,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她又转向陈卫东,“卫东哥,办学校是好事,但我爹和叔伯们对祠堂有感情,这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陈卫东哼了一声,没说话。

陈守根看着小女儿,眼神复杂。雪丫头聪明,有文化,说的话有时候他听不懂,但知道是为他好。可眼下这情形……

陈雪拉住父亲的胳膊,低声道:“爹,硬拦是拦不住的,反而落人口实。咱们得想别的办法。”

陈守根看着女儿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又看看眼前虎视眈眈的陈卫东和那些准备动手的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坚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在“集体”、“政策”、“发展”这些字眼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脆弱。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在祠堂古老的青砖上,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脸上,冰冷冰冷的。

陈守根依然死死地护在祠堂大门前,像一棵扎根在此的老树。但他的心里,却和这春雨一样,一片寒凉。

他知道,风雨,真的要来了。而这,或许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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