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溪陈氏长毛兔养殖互助组”的牌子,最终没能挂起来——找不到合适的木板,也舍不得那点油漆钱。但这件事,却在柳溪村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陈守根说到做到。第二天,他就让陈雪用红纸写了一份简短的章程,贴在祠堂的外墙上。上面写明,互助组自愿入股,风险共担,盈利按股分红。陈守根家拿出了压箱底的一百二十块钱,又豁出老脸,跟几户关系好的亲戚借了八十,凑了二百块,占了“大头”。其他十几户愿意跟的族人,你家五块,他家十块,零零总总,也凑了一百三十块钱出来。
三百三十块巨款,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包着,揣在陈守根的怀里,烫得他心口发慌。这不仅是钱,更是十几户族人勒紧裤腰带挤出来的希望,是沉甸甸的责任。
资金有了,下一步就是买种兔。陈雪打听到,邻省的一个县有大型的国营养殖场,专门供应安哥拉长毛兔种兔,品质有保障,但路途遥远。
事不宜迟,陈守根决定亲自去一趟。他本来想带稳重的大儿子志刚去,但陈雪坚持要去。
“爹,那种地方要签合同,要看检疫证明,您不识字,我去能帮上忙。而且我能记下技术员说的饲养要点。”陈雪理由充分。
陈守根看着小女儿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这个读了高中的女儿,如今成了他最大的依仗和“外脑”。
父子(女)三人再次踏上了征程。这一次,心情与去县城时截然不同,充满了期待,也夹杂着忐忑。他们先坐拖拉机到县里,再辗转找到一辆去往邻省的长途汽车。一路颠簸,尘土飞扬,陈守根却一首紧紧捂着胸口那个装钱的手帕包。
到了那家国营养殖场,说明来意,接待他们的技术员看着他们风尘仆仆、一身土气的样子,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怀疑。尤其是听到他们只要二十对种兔时,态度更是淡了几分。
“二十对?我们这最少五十对起卖。”技术员推了推眼镜。
陈守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陈雪赶紧上前,用带着口音但清晰的普通话解释:“同志,我们是河南那边柳溪村的,刚起步,资金有限。但我们真心想养,村里都等着呢。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也许是陈雪的诚恳和陈守根那布满老茧、紧握在一起的手打动了他,技术员最终还是松了口,答应卖给他们二十对,但价格没得优惠,一对种兔十五块。二十对,就是三百块!
交钱的时候,陈守根的手有些抖。三百块啊,几乎掏空了互助组的老本。他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只被装进简陋竹笼的兔子。那些兔子果然和本地的野兔不同,浑身雪白,毛长而蓬松,像一个个移动的毛球,红宝石般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新主人。
技术员简单地交代了几句饲养注意事项:要注意保暖,兔舍要干燥通风,饲料以青草为主,可以搭配点麸皮豆渣,千万不能喂带露水或发霉的草料,容易拉肚子……
陈雪拿出本子,飞快地记录着。陈守根和陈志刚则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回程的路,更加艰难。带着西十只活物,不能挤压,不能闷着。他们只能把兔笼放在腿边,小心翼翼地护着。汽车颠簸一下,陈守根的心就跟着揪一下。他看着笼子里那些娇贵的“金疙瘩”,心里默念:可不敢出事,可不敢出事啊……
当他们灰头土脸,却如同捧着珍宝一般,将二十对种兔安全运回柳溪村时,整个互助组,甚至半个村子都轰动了。人们围在陈守根家的院子里,好奇又兴奋地看着那些雪白的兔子,议论纷纷。
“哟,这就是那金兔子?看着是稀罕!”
“乖乖,一对十五块?真贵啊!”
“守根叔,这下可发财了吧?”
陈守根没空理会这些闲话,立刻组织人手,按照养殖场技术员的要求,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根深地茂 在自家院子角落,利用旧砖头和木料,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兔舍,力求干燥、避风。
创业的第一步,看似迈出去了。但第一道坎,也来得飞快。
兔子运回来的第五天,就出事了。
先是两只看似健壮的种兔,莫名其妙地开始不吃不喝,蜷缩在角落里,拉稀。紧接着,又有三西只出现了类似症状。陈守根急得嘴上起了燎泡,按照土方子喂了点大蒜水,根本不见效。
“爹,这样不行!得去请兽医!”陈雪看着奄奄一息的兔子,心急如焚。
陈志刚跑着去请来了公社的兽医。兽医检查后,推了推眼镜,面色凝重:“像是球虫病,也可能是应激反应加上水土不服。这些小东西,娇气得很呐。”
“能治吗?”陈守根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开点药,试试看吧。但不敢保证。”兽医留下了几片白色的药片,叮嘱如何碾碎拌水喂服。
药喂了,但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三天后,死了五只种兔。
看着僵硬的兔尸,陈守根一屁股坐在兔舍旁,像是瞬间老了十岁。院子里,一片愁云惨淡。当初入股的那几户人家,脸上也露出了恐慌和后悔的神情。
七十五块钱啊!就这么打水漂了!这才几天?
“我说啥来着?这玩意不好养!”
“就是,把钱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
“守根叔,这……这可咋办啊?”
压抑的抱怨和质疑声,像针一样扎在陈守根的心上。陈志刚蹲在一旁,抱着头,不吭声。陈秀兰偷偷抹着眼泪。
陈雪强忍着难过,蹲在父亲身边:“爹,别灰心。养殖场的同志说过,刚开始有损耗是正常的。重要的是找出原因,总结经验。剩下的兔子,我们得更精心才行。”
陈守根抬起头,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眶,又看看兔舍里那些虽然受了惊吓但大部分还活着的兔子,猛地用手搓了把脸。他不能倒,他倒了,这个刚聚起来的人心,就真的散了。
他站起身,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狠劲:“死了的,埋了!活着的,给我当祖宗伺候!雪儿,你把技术员说的那些要点,还有兽医的话,一字不落,再给我念十遍!志刚,你去割最嫩的草,洗干净,晾干了再喂!老蔫,你们几个,轮流值班,晚上也得给我看好兔舍,不能冻着,不能有野猫黄鼠狼进来!”
他的果断和坚持,暂时稳住了局面。族人们看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抱怨声渐渐小了,重新行动起来。
经过这次教训,陈守根和陈雪更加小心翼翼。陈雪把记录的技术要点反复研究,甚至托同学寄来了更详细的养殖书籍。陈守根则凭着他老农民的经验,在细节上抠得更死。兔舍每天清扫,草料严格筛选,饮水保持清洁……
剩下的三十五只兔子,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终于慢慢适应了环境,恢复了活力,身上的毛也渐渐长得更长、更密实。
一个月后,当陈雪第一次小心翼翼地从那几只体型最大的公兔身上剪下第一茬兔毛时,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雪白、柔软、细长的兔毛,像云朵一样被捧在陈雪的手心里。
陈守根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捻了捻那柔软的兔毛,眼眶有些。
这一小撮兔毛,不多,甚至还不够一两。但它代表着,柳溪村陈家人,终于从那场死亡的阴影里,亲手收获了第一缕希望的曙光。
陈守根将那撮兔毛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对围观的族人们,只说了一句:
“看到了吗?这路,能走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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