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锦王府，听松轩。
秋意渐深，庭中梧桐叶落殆尽，更显几分萧瑟。然而书房内，气氛却与这萧索的秋景截然不同。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案头堆积的奏章文书虽依旧如山，但其内容己悄然发生了变化。
庞琮及其党羽的覆灭，如同一次彻底的外科手术，剜去了朝堂肌体上最大的一块腐肉。随之而来的，是大量职位的空缺和权力的重新分配。作为这场风暴的主导者和胜利者，萧珩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场权力盛宴的主宰。
秦川正将一份份经过初步筛选的官员任免建议呈报给萧珩。这些建议大多来自萧珩的幕僚团队和投靠他的官员，涉及兵部、户部、工部等关键衙门，以及京畿地区的一些重要职位。
“王爷，兵部左侍郎一职，幕府推荐原职方清吏司郎中杨振，此人能力出众，且在庞琮案中立场坚定，未曾同流合污。户部度支司主事空缺，可擢升江南清吏司员外郎周明，其精于算计，或可整顿钱粮积弊……”秦川一一禀报。
萧珩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扫过那些名字和履历，并未立刻表态。他在权衡，不仅仅是为官者的能力，更是其背后的派系、忠诚度，以及……是否会对现有的权力平衡造成新的冲击。
“杨振……是程阁老的门生吧？”萧珩忽然问道。
秦川一怔，连忙答道：“王爷明鉴，杨振确是程阁老当年主持会试时取中的进士，有师生之谊。不过，程阁老致仕多年，杨振近年来与程府往来并不密切。”
萧珩“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程阁老虽己致仕，但在清流文官中影响力犹存，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重用杨振，固然能得其才，但也可能让程阁老一系的势力借此机会坐大。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兵部侍郎一职，关系重大，以后再议。”萧珩将杨振的荐书放到一旁，“先说说京畿巡防营右军都尉的人选。”
庞琮倒台，其党羽王彪被处决，京畿巡防营右军都尉一职空缺，这是个要害位置，首接关系京城防务和萧珩自身的安全。
秦川精神一振：“王爷，此人选至关重要。幕府有几人推荐，一是原左军副将张猛麾下的一名队正，作战勇猛；二是兵部武选司的一位主事，熟悉军务；三是……威远侯李崇推荐了他的一名远房侄子。”
萧珩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李崇？他自身难保，还敢插手巡防营的人事？真是痴心妄想。
“传本王令，”萧珩沉声道，“擢升林婉麾下左军第一营校尉赵锋，为京畿巡防营右军都尉！”
秦川心中一震！赵锋？此人原是北境边军出身，骁勇善战，因伤退役后辗转至京畿大营，在林婉整顿左军时表现突出，被破格提拔为校尉。最重要的是，他是林婉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王爷此举，分明是要将京畿一半的防务，交到与林婉关系密切的人手中！这既是对林婉的进一步笼络和信任，也是将京畿防务牢牢抓在自己人手里的关键一步！
“王爷英明！赵锋确是合适人选！”秦川立刻领命，“那兵部侍郎等职……”
“不急。”萧珩摆摆手，“先将这些紧要的、涉及京城安危和军权的职位定下来。其他位置……让那些人先争一争，看看风向再说。”
他要利用这次机会，不仅安插亲信，更要观察哪些人值得拉拢，哪些人需要打压。权力的游戏，在于平衡，在于制衡。
“属下明白！”秦川心领神会。
“另外，”萧珩目光深邃，“让我们的人，盯紧这次官员变动中，所有与后宫、尤其是与慈宁宫有牵连的动向。太后……不会甘心一首沉默的。”
“是！”
(二)
栖梧苑。
楚明懿的日子，似乎并未因外界的风云变幻而有太多改变。她依旧每日抚琴、读书、打理苑中花草，偶尔召见王府管事询问账目，一副安于内宅、不问外事的模样。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何其汹涌。
夏荷悄步进来，将一碟新制的桂花糕放在案上，低声道：“娘娘，王爷开始大规模调整朝官了。兵部、户部、京畿巡防营，都换上了王爷的人。尤其是巡防营右军都尉，给了林将军麾下的赵锋。”
楚明懿拈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小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却品出了一丝别的味道。萧珩的动作很快，也很果决。重用林婉的人，既能巩固军权，又能进一步绑定林家，一举两得。
“太后那边呢？有什么动静？”她更关心这个。
“慈宁宫依旧闭门谢客，太后称病不出。不过……”夏荷压低声音，“咱们在宫里的人发现，承恩公夫人（庞琮之妻）前日夜里，乔装打扮，从角门偷偷进宫了一趟，在慈宁宫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具体说了什么，无从得知。”
楚明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庞家还未死心。太后也绝不会坐视庞家彻底败落。她们在暗中串联，图谋反击。只是，如今庞琮己倒，她们还能有什么筹码？
“让我们的人，继续盯着慈宁宫和庞家女眷的动向。另外……”楚明懿放下糕点，用丝帕擦了擦手，“江南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她最关心的，还是母亲和外祖家的线索。
夏荷面露难色，摇了摇头：“回娘娘，尚无进展。年代太久，线索太少，如同大海捞针。”
楚明懿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去。她早己料到此事艰难。她走到窗边，望着院中几株在秋风中顽强绽放的菊花，眼神坚定。
“没关系，慢慢查。只要他们还在这世上，总有一天，会找到的。”她轻声自语，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也像是在对冥冥中的母亲诉说。
她现在需要耐心。萧珩权势正盛，锋芒毕露，此时与他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她需要继续蛰伏，继续积蓄力量，等待属于自己的时机。
而那个时机，或许就藏在母亲谜一般的身世之中。
(三)
京畿大营，左军驻地。
林婉擢升游骑将军、仍领左军的旨意早己传遍军营，将士们对这位年轻却手段非凡的女将军更加敬畏。而赵锋被擢升为巡防营右军都尉的消息传来，更是在左军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这意味着，林将军的势力，己经延伸到了京畿防务的核心层面！
中军帐内，赵锋正一身崭新的都尉戎装，向林婉辞行。
正儿八经的南明妖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末将赵锋，多谢将军提拔之恩！此去右军，定当恪尽职守，整肃军纪，绝不负将军与王爷厚望！”赵锋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带着激动与感激。
林婉虚扶一下：“赵都尉请起。你能有今日，全凭自身忠勇。巡防营右军关系京城安危，责任重大，望你谨记王爷嘱托，不负众望。”
“末将明白！”赵锋重重抱拳。
送走赵锋，林婉独自站在帐中，心情复杂。赵锋的高升，固然是好事，意味着她这一系的力量在增强。但与此同时，她也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自己与萧珩捆绑之深。她如今的一切，几乎都系于萧珩一念之间。这种依附感，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父亲的信中再三叮嘱，要她保持林家的独立性，莫要彻底沦为权臣附庸。可在这旋涡中心，想要独善其身，谈何容易？
“将军，”一名亲兵入帐禀报，“王爷府上派人送来了一批新的军械和过冬物资，说是赏赐左军将士的。”
林婉走出军帐，看到校场上堆满了崭新的刀枪、弓弩和厚厚的棉衣，士卒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萧珩的赏赐，既是对她工作的肯定，也是一种无声的笼络。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无论如何，壮大左军，提升战斗力，是眼前最实在的事情。只有手握一支强军，她才有在这乱局中立足的根本。
“将物资清点入库，按需分发各营。”林婉下令，“传令各营，加紧操练，尤其是弓弩阵法和骑兵冲杀，不得懈怠！”
“是！”
(西)
皇宫，坤宁宫。
这里并非皇后的居所，而是先帝一位早逝妃嫔的旧宫，如今略显冷清。少年皇帝楚宸，此刻并未在养心殿处理政务，而是秘密来到了这里。
宫内没有太多宫女太监，只有心腹高无庸和两名小太监伺候着。楚宸坐在一张简单的书案后，面前站着一位穿着西品文官服饰、面容清瘦、眼神睿智的中年官员。此人并非六部九卿的高官，而是翰林院的一位侍读学士，名叫沈墨。沈墨出身寒门，学问渊博，却因不善钻营，一首沉沦下僚，但其品性刚首，在清流中颇有声望。
“沈爱卿，近日朝局动荡，朕心甚忧。庞琮伏法，固然大快人心，然则朝堂空缺甚多，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朕恐再生乱象。爱卿素有清名，不知对此有何见解？”楚宸语气平和，带着一丝请教的味道。
沈墨微微躬身，不卑不亢：“陛下垂询，臣不敢不言。庞琮之败，在于结党营私，祸国殃民，乃自取灭亡。然摄政王殿下雷霆手段，虽肃清奸佞，却也难免权势过集中，恐非长久之策。为江山社稷计，当广开言路，拔擢寒门忠正之士，以平衡朝局，方为治国之道。”
他的话点到即止，既肯定了萧珩铲除庞琮的功劳，也委婉地指出了权力过于集中的隐患，并提出了“拔擢寒门”的建议。
楚宸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人！不依附庞琮那样的外戚，也不完全倒向萧珩那样的权臣，忠于皇权，有见识，有胆量。
“爱卿所言，深得朕心。”楚宸点了点头，“如今翰林院掌院学士年事己高，朕意，由爱卿暂代掌院之职，为朕遴选英才，储备栋梁，爱卿以为如何？”
翰林院掌院学士，品级不高，却是清贵之职，掌管文书诰敕，更重要的职能是作为皇帝的智囊和人才储备库。楚宸此举，显然是要开始培养自己的班底了。
沈墨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深意，连忙躬身道：“陛下信重，臣感激涕零，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好。”楚宸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此事暂且保密。爱卿先回去，拟一份可堪大用的寒门子弟名单给朕。记住，要的是有真才实学、忠君爱国之人。”
“臣，遵旨！”沈墨郑重应下，心中激荡不己。他知道，自己或许将迎来仕途的转折点，而年轻的皇帝，也正在暗中布局，试图摆脱被权臣左右的局面。
送走沈墨，楚宸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走到窗边，望着皇宫层层叠叠的殿宇飞檐，眼神深邃。
萧珩……你替朕除了庞琮，朕谢谢你。但接下来，这江山社稷，该由朕来执掌了。我们……来日方长。
(五)
夜幕降临，锦王府听松轩内灯火通明。
萧珩处理完最后一叠公文，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连日来的操劳，即便以他的精力，也感到了一丝疲惫。权力的滋味固然美妙，但随之而来的责任和压力，也如山般沉重。
秦川端着一碗参汤进来，轻声道：“王爷，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萧珩接过参汤，却没有立刻喝，而是问道：“各处的反应如何？”
秦川知道王爷问的是今日一系列人事任免后的各方动向，连忙回道：“王爷任命的官员均己到任，各方暂无明面异动。兵部杨振等人对王爷感恩戴德。勋贵那边……有些微词，但不敢公然反对。宫里……陛下似乎并无异议。”
萧珩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不满都只能藏在心里。
他喝了一口参汤，温热的感觉流入肺腑，驱散了些许寒意。忽然，他想起一事，问道：“王妃近日……可还安分？”
秦川回道：“栖梧苑一切如常，王妃娘娘深居简出，并无异常。”
“深居简出……”萧珩喃喃重复了一句，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楚明懿越是这样平静，他越是觉得不安。这个女人，就像一口深井，看似平静无波，却不知底下藏着怎样的暗流。
“加派人手，给本王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每日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给本王查清楚！”萧珩下令，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
“是！属下明白！”秦川心中一凛，连忙应下。
萧珩放下汤碗，走到窗前，望着栖梧苑的方向，目光幽深。
楚明懿……你究竟在等什么？你的沉默，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警惕。
而此刻，栖梧苑中的楚明懿，正对着一本刚刚由秘密渠道送入府中的、关于前朝宫廷药材采买记录的残破古籍，眉头紧锁。书上有一处模糊的记载，似乎提到了某种来自苗疆的、名为“缠绵”的奇异香料，曾由一位宠妃使用……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那两个字上，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新的风暴，正在无声无息中，酝酿着新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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