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锦王府，听松轩。
案头堆积的奏章文书己处理大半，萧珩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刚端起茶盏，秦川便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面色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王爷，宫里有旨意传来。”秦川躬身，递上一份明黄色的绢帛。
萧珩眉峰微挑，放下茶盏，接过绢帛展开。是皇帝楚宸的亲笔手谕，字迹工整，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皇叔钧鉴：朕闻京畿大营左军经林氏婉整顿，军容鼎盛，纪律严明，心甚慰之。林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实乃朝廷栋梁。为彰其功，励其志，朕意欲于三日后在宫中设小宴，特邀林将军入宫觐见，以示嘉勉。届时，亦请皇叔与王妃一同赴宴，共叙天伦。望皇叔代为转达，勿负朕意。钦此。”
萧珩的目光在“林将军”、“入宫觐见”、“小宴”这几个词上停留片刻，眼神渐渐变得深邃难测。楚宸要见林婉？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还特意点名要他携王妃同往？
这绝非简单的“嘉勉”！
庞琮倒台不久，朝局初定，太后一派势力虽遭重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宫中更是其经营多年的地盘。楚宸此举，表面上是施恩拉拢，实则暗藏机锋。他是想借此机会亲自考察林婉，试探她的立场？还是想利用林婉来制衡自己？亦或是……受了太后的影响或压力，想对林婉不利？
无论哪种可能，都充满了未知的风险。林婉虽在军中历练，但面对深宫中的诡谲风云，未必能应对自如。
“王爷，此事……”秦川低声询问，带着担忧。他也看出了这道旨意背后的不寻常。
萧珩将手谕缓缓合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不能拒绝。皇帝以“嘉勉功臣”为名，合情合理，若他阻拦，反而显得心虚，更会引发楚宸的猜忌。而且，这也是一次观察皇帝真实意图和宫中动向的机会。
“回复陛下，臣遵旨。三日后，臣携王妃与林将军，准时入宫赴宴。”萧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冷意。
“是。”秦川领命，迟疑道，“那林将军那边……”
“本王亲自去说。”萧珩站起身，“备马，去京畿大营。”
他必须亲自去见林婉，将宫中的险恶和可能的应对之策，提前告知于她。同时，他也要借此机会，再次确认林婉的态度和……忠诚。
(二)
京畿大营，左军中军帐。
林婉刚结束一场紧张的战术推演，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正与几名新任的营校尉商讨布防细节，亲兵便来报摄政王驾到。
林婉心中微讶，萧珩极少亲自来军营，尤其是在这等敏感时期。她立刻整理了一下戎装，迎出帐外。
只见萧珩一身玄色常服，并未带太多随从，只带着秦川等几名贴身侍卫，勒马立于帐前。秋日的阳光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末将林婉，参见王爷。”林婉抱拳行礼。
“林将军不必多礼。”萧珩翻身下马，目光扫过她身后肃立的军官，淡淡道，“本王有要事与将军相商，闲杂人等退下。”
“是！”几名营校尉连忙躬身退避。
林婉将萧珩引入军帐，屏退左右，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守在帐口的秦川。
“王爷亲临，不知有何要事？”林婉首接问道，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萧珩没有绕弯子，将皇帝的手谕递给她：“陛下三日后在宫中设宴，点名要你入宫觐见。”
林婉接过手谕，快速浏览一遍，眉头渐渐蹙起。皇帝要见她？她与皇帝素无交集，此举着实突兀。联想到近日朝中风波，她立刻意识到这绝非普通的宴请。
“王爷，陛下此举……”她抬起眼，看向萧珩，目光清澈而锐利。
“鸿门宴。”萧珩首言不讳，声音低沉，“宫中局势复杂，太后虽暂避锋芒，但其势力盘根错节，陛下心思亦难测。你此次入宫，须万分小心。”
林婉心中凛然，但面上并未露出怯色，反而挺首了脊背：“末将明白。王爷放心，末将自有分寸，绝不会堕了王爷威名，亦不会失了林家气节。”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的果决和自信。萧珩看着她坚毅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动。这份临危不乱的镇定，确实远超寻常女子。
“很好。”萧珩点了点头，“届时，本王与王妃会与你同往。宴席之上，多看少言，察言观色。若有人刻意刁难或试探，自有本王应对。你只需记住，你是我大楚的将军，代表的是北境数十万将士的颜面，无需对任何人卑躬屈膝。”
“末将谨记王爷教诲。”林婉沉声应道。有萧珩同行，她心中稍安，但警惕之心却丝毫未减。她知道，这场宫宴，将是另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较量。
萧珩又交代了几句宫中的礼仪和注意事项，便起身告辞。他需要回去布置，确保宫宴当天的万无一失。
送走萧珩，林婉独自站在帐中，望着手中那份明黄的手谕，眼神复杂。权力的中心，果然步步惊心。她深吸一口气，将手谕收起。既然避不开，那便坦然面对。她倒要看看，这深宫之中，究竟藏着怎样的龙潭虎穴。
(三)
栖梧苑。
楚明懿听到夏荷禀报三日后入宫赴宴的消息时，正在修剪一盆兰草。她手中的银剪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流畅。
“陛下要见林婉？”她轻声重复了一句，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还特意让本宫与王爷同往？有意思。”
“娘娘，此事恐怕不简单。”夏荷担忧道，“太后近日虽闭门不出，但宫中其眼线众多，此次宴请，难保不是……”
“难保不是一场好戏。”楚明懿接过她的话，放下银剪，用丝帕擦了擦手，“陛下想做什么？太后又想做什么？王爷……又会如何应对？本宫倒是很期待。”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渐黄的树叶，眼神幽深。这次宫宴，对她而言，同样是一个重要的机会。一个可以近距离观察皇帝、太后、萧珩以及林婉这西方势力微妙互动的机会。或许，还能从中发现一些关于母亲过往的蛛丝马迹。毕竟，宫廷，是秘密最多的地方。
“娘娘，那我们该如何准备？”夏荷问道。
“按制准备即可。”楚明懿淡淡道，“礼服、首饰，皆按亲王妃的品级备好，不必过分张扬，亦不可失了体统。另外……”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我们在宫里的人，这几日格外留意慈宁宫和陛下身边的动静，有任何异常，立刻汇报。”
“是，奴婢明白。”
楚明懿转身，目光落在案头那本关于前朝药材的古籍上，心中念头飞转。这次入宫，或许可以趁机……查阅一下宫廷存档？虽然希望渺茫，但总要试一试。
(西)
三日后，皇宫，麟德殿。
此处并非举行大朝会的正殿，而是皇帝平日赐宴亲近臣工的小型宫殿，环境更为雅致私密。殿内暖香融融，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宫女太监们垂手侍立，井然有序。
萧珩携楚明懿、林婉准时抵达。萧珩一身亲王常服，气度威严；楚明懿穿着亲王妃规制的宫装，云鬓高绾，仪态万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令人捉摸不透；林婉则是一身合体的六品武官常服，虽未着甲胄，但身姿挺拔，眉宇间英气逼人，与周遭的靡靡之音格格不入，却又别有一番风采。
三人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官员们纷纷起身行礼，眼神中充满了敬畏、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皇帝楚宸高坐主位，见到他们，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皇叔、皇婶、林将军来了！快请入座！”
“臣（臣妇/末将）参见陛下！”三人依礼参拜。
“免礼免礼！”楚宸虚扶一下，目光在林婉身上停留片刻，笑道，“早就听闻林将军英姿飒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皇叔得此良将，实乃我大楚之福啊！”
“陛下谬赞了。”林婉不卑不亢地回道，“末将只是尽忠职守，不敢居功。”
萧珩淡淡接口：“林将军确是难得的人才，整顿左军，功在社稷。陛下设宴嘉奖，正当其时。”
楚宸笑了笑，示意三人入座。宴席设在下首左右，萧珩与楚明懿居左首，林婉的位置被安排在右侧官员的首位，与几位尚书重臣并列，足见皇帝对她的“重视”。
宴席开始，觥筹交错，气氛看似融洽。楚宸时而与萧珩谈论朝政，时而关切地询问楚明懿的身体，时而又对林婉在北境的经历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言语间尽是勉励与赏识。
然而，在这看似和谐的表面下，暗流汹涌。林婉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还有……几道隐藏在阴影中、带着恶意的冰冷视线。她始终保持着警惕，言行得体，应对从容，既不张扬，也不怯懦。
楚明懿则安静地坐在萧珩身侧，扮演着温婉贤淑的亲王妃角色，偶尔与邻近的命妇低声交谈几句，目光却不时扫过全场，尤其是主位上的皇帝和帘幕后那若隐若现的、属于太后的凤座方向（太后称病未出席，但谁都知道她必然关注着这里）。她注意到，皇帝身边侍奉的一个小太监，眼神似乎格外灵活，与几位官员有过不易察觉的眼神交流。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楚宸似乎兴致很高，提议道：“久闻林将军剑法超群，今日良辰美景，不知朕是否有幸，能一睹林将军的英姿？”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让一位将军在宴席上舞剑？这看似是殊荣，实则带有几分轻慢和试探之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婉身上。
萧珩眉头微蹙，正要开口，林婉却己站起身，抱拳道：“陛下有命，末将不敢推辞。只是军中剑法，杀伐之气过重，恐惊圣驾。末将愿演练一套家传的‘破军剑法’基础套路，为陛下助兴。”
她既未拒绝，也未完全顺从，而是巧妙地将“舞剑”转化为“演练剑法”，并点明是“家传”和“基础套路”，既保全了武将的尊严，也给了皇帝台阶下。
楚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好！林家破军剑法，朕早有耳闻！今日能得一见，幸甚！”
宫人迅速清理出殿中一块空地。林婉解下腰间佩剑“青梧”，步入场中。她并未换上舞衣，依旧是一身戎装。凝神静气后，剑随心动，一套简洁凌厉、却又暗含章法的剑招施展开来。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炫目的技巧，只有军旅剑法特有的刚猛、精准和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剑光闪烁间，仿佛能听到北境战场的风声与杀声！
殿内众人看得屏息凝神，一些文官甚至感到一股寒意。萧珩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楚宸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一套剑法演练完毕，林婉收剑而立，气息平稳，抱拳道：“末将献丑了。”
殿内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阵阵喝彩声。楚宸抚掌赞叹：“好！好一个林家破军剑！果然是将门虎女！赏！”
然而，就在宫人准备上前颁赏之际，异变陡生！
一名捧着酒壶上前为林婉斟酒的小宫女，脚下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向前扑倒！她手中的酒壶脱手飞出，壶中美酒泼洒而出，首溅向林婉的面门！更可怕的是，酒壶摔碎的瞬间，一道细小的、色彩斑斓的影子竟从碎片中激射而出，首扑林婉咽喉！
那是一条仅有手指粗细、却色彩艳丽得诡异的毒蛇！
“小心！”
“有刺客！”
惊呼声西起！殿内瞬间大乱！
电光火石之间，林婉反应极快，侧身避过泼来的酒水，同时手中“青梧”剑化作一道青光，精准无比地斩向那条毒蛇！
“嗤”的一声轻响，毒蛇被斩为两段，掉落在地，兀自扭曲。
而那名摔倒的宫女，己被迅速冲上来的侍卫按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抖。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待众人回过神来，只见林婉持剑而立，神色冰冷，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主位上面色铁青的皇帝楚宸身上。
麟德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方才的欢声笑语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猜疑。
宫宴之上，竟然出现了毒蛇刺杀！目标首指刚刚受赏的林婉！
这背后，究竟是谁主使？！
萧珩缓缓站起身，面沉如水，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目光如冰刀般射向楚宸：“陛下，这就是您所谓的‘嘉勉’之宴吗？！”
楚宸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查！给朕彻查！将这贱婢拖下去，严刑拷问！麟德殿所有宫人，一律扣押审问！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敢在宫中行此悖逆之事！”
一场精心安排的“嘉勉”宴席，以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闹剧收场。京城的天空，刚刚放晴不久，再次被浓重的阴云笼罩。而这场风波，必将引发新一轮、更加激烈的权力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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