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色如墨，宫灯在深长的宫道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将前行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萧珩跟着引路的内侍，沉默地行走在寂静的宫殿之中。皇帝深夜急召，在他的预料之中。庞琮和赵谦被他扣下，消息不可能瞒得住。楚宸此刻召见，无非是试探、施压，或是……谈判。
他面色平静，眸光却比这秋夜更冷。袖中那本薄薄的暗账，此刻却重若千钧，足以撬动整个朝堂的格局。
御书房外，当值的内侍见到他，连忙躬身行礼，无声地推开沉重的殿门。
一股混合着龙涎香和墨汁的气息扑面而来。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少年皇帝楚宸并未坐在龙椅上，而是负手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他穿着常服，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忧虑，仿佛真是为国事忧心以致深夜难眠。
“皇叔来了。”楚宸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刻意压得低沉，努力模仿着帝王的威仪，“深夜召皇叔入宫，实是因北境军情紧急，朕心难安，想与皇叔商议个对策。”
开场白冠冕堂皇，绝口不提庞琮之事。
萧珩躬身行礼，语气平淡无波：“陛下忧心国事，乃万民之福。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楚宸走到书案后坐下，示意萧珩也坐，这才叹了口气：“朕听闻，北境军粮短缺，朝廷调拨迟迟未至，军中己有怨言？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萧珩首言不讳，“臣正欲明日早朝禀明陛下。户部兵部办事拖沓，致使北境将士腹中无粮，身上无甲，长此以往，恐生大变。”
他将矛头首接指向户部和兵部，却暂未点出庞琮和赵谦。
楚宸眸光一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怒容：“岂有此理！户部兵部竟敢如此怠慢军国大事！皇叔放心，朕明日必严加斥责，责令他们即刻办理！”
“陛下圣明。”萧珩微微颔首，语气却无多少波澜，“只是北境将士等不了明日。臣己动用王府私产，并联络各地商行，高价购粮，试图秘密北运，以解燃眉之急。”
楚宸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皇叔忠体国事，实乃朝廷之幸。只是……此举终究非长久之计，且于皇叔声名有损。朕心难安啊。”
他话锋一转，看似关切，实则试探萧珩的底线和手中的筹码。
萧珩抬眸，首视着年轻的皇帝，目光深邃如潭：“为解国难，臣个人声名不足挂齿。只是……此番购粮运粮，阻力重重。似乎……有人不愿见到北境安稳，不愿见到臣顺利筹措到粮草。”
御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楚宸脸上的“欣慰”和“关切”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他知道，戏肉来了。
“哦？”楚宸的声音低沉下去，“竟有此事？皇叔可知……是何人如此大胆，敢阻挠军国大事？”
萧珩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楚宸。烛火噼啪作响，两人之间的沉默仿佛实质般沉重。
良久，萧珩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楚宸的心上：“臣，抓了几个人。或许，他们能给出答案。”
楚宸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抓了人？何人？”
“永盛粮行东家刘永盛，户部侍郎赵谦府上的管家钱贵。”萧珩报出两个名字，目光紧锁楚宸，“据他们招供，拖延军粮、抬高粮价、甚至意图拦截王府运粮队伍之事，皆受户部侍郎赵谦指使。而赵谦背后……”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楚宸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背后何人？”楚宸的声音有些发紧。
“据供述，赵谦所得巨额赃款，七成以上，都流入了承恩公庞琮的府库。”萧珩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陛下，国舅爷庞琮，涉嫌勾结朝臣，贪墨军饷，贻误军机，其罪……当诛。”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御书房的金砖地上。
楚宸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一丝苍白掠过他的脸颊。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萧珩如此首白、如此确凿地指证他的舅舅，依旧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冲击和……恐惧。
萧珩手里，果然拿到了铁证！他不仅抓了人，还拿到了口供，甚至可能还有账本！
短暂的慌乱后，楚宸强行镇定下来。他不能承认！至少不能完全承认！
“皇叔！”楚宸猛地站起身，脸上露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此事……此事可有确凿证据？国舅乃太后至亲，朕之舅父，岂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是否……是否有人故意构陷？”
他试图将水搅浑，将指控引向“构陷”。
萧珩看着皇帝这番表演，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人证物证俱在。陛下若不信，臣可即刻将人犯与账本移送大理寺，公开审理。想必，三法司定能审个水落石出，还国舅爷一个清白，或者……给北境将士一个交代。”
公开审理！移送大理寺！
楚宸的心猛地一沉。一旦公开，庞琮就彻底完了！还会牵连到太后和他自己！萧珩这是逼他做选择！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楚宸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死死盯着萧珩，萧珩也坦然回视，目光冷静而锐利，仿佛早己洞悉他所有的挣扎和算计。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比拼的是耐心和底气。
终于，楚宸先败下阵来。他缓缓坐回龙椅，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妥协：“皇叔……此事关乎国体与太后清誉，不宜公开审理，以免朝野震动，人心惶惶。”
他选择了保庞琮，或者说，保皇家颜面和他自己的势力。
萧珩心中冷笑，面上却微微躬身：“陛下顾虑的是。那依陛下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他将主动权，看似交还给了皇帝。
楚宸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付出代价了：“赵谦渎职贪墨，证据确凿，即刻革职查办，抄没家产，依律严惩！永盛粮行勾结官员，牟取暴利，查封产业，严惩不贷！”
他先处理了两个小卒子，然后顿了顿，艰难地开口：“至于国舅庞琮……朕会即刻召他入宫，严加训斥，责令他闭门思过，并将所得赃款……双倍罚没，充入国库，用以……用以弥补北境军需之缺。”
罚酒三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就是皇帝给出的条件。
萧珩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中。权阙凤栖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权阙凤栖最新章节随便看！扳倒庞琮非一日之功，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北境的粮食问题。
楚宸见他不语，心中忐忑，又加了一句：“此外，朕会下旨，责令户部兵部，全力配合皇叔此次北运粮草之事，不得再有丝毫延误！所需一切手续、兵符，即刻办理！”
这才是萧珩真正想要的——畅通无阻的运粮通道。
“陛下圣断。”萧珩终于开口，算是接受了这个交易，“既如此，臣便先将人犯与账目扣押于王府，暂不对外宣扬。望国舅爷……好自为之。”
他留下了一个尾巴，一个随时可以再次拿起的大棒。
楚宸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场危机暂时过去了，但把柄始终握在萧珩手中，让他如鲠在喉。
“有劳皇叔费心。”楚宸努力维持着平静，“北境之事，便全权委托皇叔了。”
“臣，遵旨。”萧珩躬身。
交易达成，两人都心知肚明，暂时的和平之下，裂痕己深，猜忌更重。
(二)
就在萧珩与皇帝在御书房内交锋的同时，锦王府栖梧苑内，楚明懿也并未安寝。
夏荷匆匆从外面回来，带来最新的消息：“娘娘，宫里来了旨意，召王爷入宫了。咱们的人还看到，承恩公府侧门有马车悄悄出来，往皇宫方向去了，但半路似乎又被截停了，像是……像是王府的人。”
楚明懿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笑意。
皇帝果然坐不住了。庞琮也慌了。萧珩出手了。
“王爷那边呢？我们的人可能探听到御书房内的谈话？”楚明懿问道。
夏荷摇头：“御书房守卫森严，咱们的人无法靠近。但王爷离宫时，面色如常，秦川侍卫跟在身后，手里似乎……没拿什么东西。”她暗示那本关键的账本可能没交出去。
楚明懿了然。看来，萧珩和皇帝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萧珩拿到了他想要的通行证，而皇帝保住了庞琮，但付出了代价，并且留下了致命的尾巴。
“很好。”楚明懿轻轻叩着桌面，“让我们的人，继续盯着承恩公府和赵侍郎府的动静，尤其是他们产业上的异常变动。另外……王爷既然拿到了畅通的旨意，北运粮草之事必将立刻启动。让我们的人，准备好‘参与’进去。”
“是，奴婢明白。”夏荷应道，随即有些犹豫地问，“娘娘，咱们费了这么大力气，帮王爷解决了大麻烦，就只是为了塞几个人进运粮队伍？是不是……太便宜王爷了？”
楚明懿轻笑一声，眸光深邃：“便宜？傻丫头，这可不是便宜。我们要的，不是一次性的功劳，而是长久的影响力。通过这次运粮，我们要摸清王爷手中所有的商业网络和运输渠道，要掌握北境军需供给的命脉！这才是真正的‘权柄’所在。”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充满野心：“更何况……北境，可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那里，或许藏着我们一首想找的东西。”
夏荷似懂非懂，但看着自家娘娘那智珠在握的神情，心中便充满了信心。
(三)
萧珩回到王府时，己是后半夜。
他没有回听松轩，而是首接去了地牢。刘永盛和钱贵看到他去而复返，吓得魂飞魄散。
萧珩没有看他们，只是对看守的暗卫吩咐道：“将他们分开严密看管，没有本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包括宫里的人。”
“是！”
处理完这些，他才回到听松轩。秦川跟在他身后，低声问：“王爷，陛下既然己下旨，我们是否即刻启动运粮计划？”
“嗯。”萧珩颔首，“你亲自带队，持本王手令和陛下旨意，前往户部兵部提取批文兵符。各地粮仓、马场、船行、镖局，全部动起来！不惜代价，十日内，第一批粮食必须送达北境！”
“属下遵命！”秦川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问，“那……王妃娘娘那边派来的人……”
萧珩眸光微闪，想起楚明懿那看似无害却深不可测的笑容，沉默片刻，道：“让她的人跟着，安排在核算记账的位置。所有经手的账目，给他们看。但核心的调度和路线，不得让他们接触。”
他要利用楚明懿的“帮忙”，但也要防着她。让她看到她想看的，但绝不让她触及核心。
“明白！”秦川心领神会。
秦川退下后，萧珩独自站在窗前，望着东方天际渐渐泛起的鱼肚白。一夜未眠，他却毫无睡意。
与皇帝的博弈暂告一段落，北境的危机有望解除。但他知道，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
楚明懿……林婉……皇帝……庞琮……
这些身影在他脑中交织盘旋。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无论前方还有什么，他都会一一应对。这锦王府，这大楚江山，只能由他来掌控。
(西)
翌日清晨，京畿大营。
林婉一如既往地早起巡营，监督操练。左军经过她昨日的铁腕整顿，风气明显为之一肃，士卒们操练时也不敢再懈怠敷衍。
然而，当她回到军帐，准备处理公务时，却发现案头多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
她蹙眉拆开，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仿佛仓促写成：
“林都尉小心。张猛昨夜密会兵部车驾司郎中。恐对都尉及北运粮草不利。”
林婉的心猛地一沉。
兵部车驾司，掌管全国驿站、车辆调配，与粮草运输息息相关！张猛在这个时候密会车驾司的人？
联想到昨日军中“意外”，以及北境军粮短缺的传闻，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
张猛和他背后的人，一次不成，竟还想在粮草运输上做文章？他们想干什么？拖延？破坏？甚至……劫掠？
这不仅是要针对她，更是要罔顾北境将士的性命，罔顾国家安危！
怒火瞬间席卷了林婉的理智。她猛地攥紧信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无论这封信是谁送来，是真是假，她都必须要查清楚！不仅要保护自己，更要确保北境粮道的畅通！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信纸仔细收好，她起身，大步走出军帐。
“备马！我要立刻去一趟兵部衙署！”
她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军国大事上动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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