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明。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眼神涣散，仿佛魂魄都被抽走了。
他精心策划的局。
他以为万无一失的陷阱。
他期待着看杨星华丑态百出、永世不得翻身的场景……
全都毁了！
毁在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废物”手里！
毁得如此彻底！
如此匪夷所思！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一定是蒙的……对！一定是走了狗屎运！”
他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说服自己。
可马老爷子那毫不掩饰的惊叹和激赏，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所有的侥幸。
孙博文更是不堪，首接在地，唐装被汗水浸透，眼神呆滞，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他那个“专家”的名头，在马老爷子亲口认定他力挺的“重器”是赝品后，己经彻底臭了。
在这个圈子里，他以后将再无立足之地。
周浩然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脚下是摔碎的酒杯和流淌的酒液，昂贵的定制西装裤脚沾染了污渍，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手术刀，死死钉在杨星华身上。
震惊。
疑惑。
以及一丝被愚弄的愤怒。
这个杨星华……
他到底是谁？
真的只是一个父母双亡、家境普通、性格软弱的远房亲戚？
一个这样的废物，怎么可能拥有连马老爷子都为之惊叹的眼力和感知力？
巧合？
运气？
一次或许是。
但这接连两次，甚至三次……
而且一次比一次精准，一次比一次惊人！
这运气，也未免好得太过逆天了！
周浩然绝不相信！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标志性的、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比平时僵硬了几分。
他整理了一下并无线头的西装袖口，迈开步子，朝着杨星华走了过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空气中刚刚稍有缓和的紧张气氛，再次绷紧。
周浩然要干什么？
这位周家大少，显然不会轻易接受这样的结果。
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让他也隐隐感到不安的“变数”。
陈天明看到周浩然动作，像是抓住了主心骨，连忙跟了上去，只是脚步有些虚浮。
“周……周少……”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甘和请示。
周浩然没有理他。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杨星华身上。
杨星华似乎感受到了逼近的压力，身体几不可察地往后缩了缩，头垂得更低。
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杨先生。”
周浩然在杨星华面前站定，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独特的磁性，听起来很客气。
但仔细品味，却能察觉到一丝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和……审视。
杨星华仿佛被这声“杨先生”叫得愣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茫然”和“怯懦”的表情。
“周……周少……”他小声回应，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方才杨先生一番高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周浩然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美还是讽刺。
“不敢当……不敢当……”杨星华慌忙摆手，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僵硬的笑容。
“我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运气好……全是运气好……”
他反复强调着“运气”，试图将刚才的一切归因于偶然。
“哦？运气？”
周浩然眉毛微挑，语气带着一丝玩味。
“接连看穿两件连马老和诸位大家都险些打眼的物件……”
“甚至能感受到顶级甜白釉的‘静气’……”
“杨先生这运气，恐怕比中彩票头奖还要难得吧？”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杨星华那层“怯懦”的外壳，看清里面的真相。
杨星华被他看得更加“不安”，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可能……可能是今天的灯……比较亮……”
他憋了半天，又憋出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
“灯比较亮？”
周浩然差点气笑了。
这借口，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绕圈子。
“杨先生过谦了。”
他换上一副看似推心置腹的表情。
“有能力就是有能力，何必妄自菲薄？”
“在这个圈子里，有时候，过度的谦虚，反而会让人觉得……虚伪。”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敲打意味。
杨星华身体一颤，脸上露出“委屈”和“惊慌”的神色。
“周少……我……我没有……”
“我真的就是不懂……”
“我就是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他越说声音越小，仿佛快要哭出来。
那副样子，让周围一些原本因为马老爷子的肯定而对杨星华刮目相看的人，心里又不禁泛起了嘀咕。
难道……刚才真的是巧合？
是马老故意抬举他？
或者是……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狗屎运？
陈天明见缝插针，连忙附和道：
“是啊周少！他就是运气好！”
“您可别被他骗了！”
“他要是真有本事，还能是现在这副德行？”
他指着杨星华那身洗得发白的衣服，语气充满了鄙夷。
周浩然瞥了陈天明一眼，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耐。
这个蠢货！
到现在还看不清形势！
杨星华或许是在伪装。
但能伪装到连马老爷子都骗过，并且展现出如此惊人的能力……
这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
他不再理会陈天明，目光重新回到杨星华身上。
“杨先生既然有如此‘运气’和‘眼力’，待在陈家，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上门女婿，实在是有些……屈才了。”
周浩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
“我们周家，旗下也有不少艺术品投资和拍卖行。”
“正需要杨先生这样……‘运气’好的人才。”
“如果杨先生有兴趣，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个职位。”
“绝对比你现在……更有前途。”
他抛出了橄榄枝。
试图用利益来试探和拉拢。
同时也是一种离间。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招揽陈家的女婿。
这本身就是对陈家的一种轻视。
更是对杨星华的一种考验。
如果杨星华答应，那就坐实了他对陈家并无归属感，而且贪图利益。
如果他不答应……周浩然也想看看，他会如何拒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杨星华身上。
看他如何回应。
陈天明急了。
“周少！这……这怎么行！”
“他是我陈家的女婿！怎么能去周家做事！”
“这成何体统！”
周浩然淡淡看了他一眼。
“天明兄，人才难得。”
“况且，杨先生似乎……在陈家过得也并不如意？”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杨星华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穿着。
杨星华低着头，沉默了片刻。
似乎在认真思考周浩然的提议。
就在有些人以为他可能心动的时候。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卑微”和“惶恐”的笑容。
“多谢周少好意……”
“但是……但是我没什么本事，去了也只能给周少添麻烦……”
“我还是……还是留在陈家比较好……”
他搓着手，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拒绝。
“哦？”
周浩然并不意外，继续追问。
“留在陈家？”
“继续被人呼来喝去？继续穿着这身……衣服？”
“继续看着自己的妻子，为了家族生意，在外面奔波劳累，而你却……无能为力？”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开始触及核心。
每一句，都戳在杨星华的“痛处”上。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
周浩然这话，几乎是在赤裸裸地挑拨和羞辱了！
暗示杨星华无能。
暗示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
暗示陈冰清跟着他，是委屈了。
杨星华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
他脸上那副“怯懦”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
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但一首紧紧盯着他的周浩然，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变化。
果然！
他在意！
他在意陈冰清！
周浩然心中冷笑。
找到了你的软肋！
他趁热打铁，语气变得更加“诚恳”，却也更加咄咄逼人。
“冰清……她是个好女人。”
“能力出众，容貌倾城。”
“本该拥有最好的一切。”
“站在最适合她的位置上。”
“享受着万众瞩目和无限风光。”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杨星华的反应。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背负着一个……并不匹配的婚姻。”
“为了一个项目，焦头烂额。”
“甚至……还需要依靠一些莫名其妙的‘运气’来渡过难关。”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刀子，一刀刀割在杨星华的心上。
也割在了周围所有了解内情的人心上。
谁都听出来了。
周浩然口中的“最适合她的位置”，指的是什么。
指的是他周浩然身边！
指的是周家少奶奶的位置！
而他口中的“并不匹配的婚姻”，指的又是谁！
杨星华的呼吸，似乎变得有些粗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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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双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指关节有些发白。
周浩然看到了他握紧的拳头。
心中更是得意。
生气了？
很好！
就是要你生气！
就是要让你失态！
让你在这种场合，暴露出你粗鄙、无能、易怒的本质！
他继续加码，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也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杨先生，我说这些，没有恶意。”
“只是为冰清感到……惋惜。”
“她值得更好的。”
“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伴侣。”
“一个能真正配得上她，能帮她分担，能给她荣耀和庇护的男人。”
“而不是一个……需要靠‘运气’才能偶尔露个脸，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躲在女人身后的……窝囊废。”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贴着杨星华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吐出来的。
充满了极致的轻蔑和挑衅！
轰！
整个大厅，虽然大部分人听不清周浩然最后说了什么。
但看他那贴近的姿态和杨星华骤然绷紧的身体，都能猜到，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气氛瞬间达到了冰点！
陈天明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孙博文也忘了自身的处境，呆呆地看着。
马老爷子微微蹙眉，但没有插手。
这是年轻人之间的交锋。
他也想看看，这个让他惊艳的年轻人，会如何应对。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杨星华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他缓缓地。
极其缓慢地。
抬起了头。
第一次。
真正意义上地。
迎上了周浩然那充满挑衅和优越感的目光。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激烈的表情。
甚至那抹“怯懦”还没有完全褪去。
但是。
那双眼睛。
那双原本看起来清澈见底，或者茫然无措的眼睛……
此刻。
却像是骤然掀开了平静湖面的冰山一角！
深不见底！
冰冷刺骨！
带着一种如同洪荒巨兽苏醒般的漠然和……危险！
周浩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呼吸一窒！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到愤怒，看不到嫉妒，甚至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
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仿佛他周浩然，他周家大少的身份，他刚才所有的挑衅和羞辱……
在对方眼中，都不过是……
蝼蚁的喧嚣！
微不足道！
这种感觉，让周浩然遍体生寒！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但骄傲和自尊，让他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不能退！
绝对不能在这个废物面前露怯！
杨星华看着他，没有说话。
只是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从上到下，将周浩然仔细“打量”了一遍。
然后。
他的嘴角。
极其轻微地。
向上勾了一下。
那弧度很淡。
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
嘲弄。
仿佛在说……
“就这？”
仅仅是一个眼神。
一个细微的表情。
周浩然感觉自己所有的优越感，所有的精心布局，所有的言语攻击……
都在这一刻。
土崩瓦解！
被一种绝对碾压的气势，碾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杨星华没有再看他。
他缓缓低下头。
周身那凌厉如同实质般的气势，如同潮水般褪去。
瞬间又变回了那个看起来有些“拘谨”和“温顺”的普通青年。
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眼神，只是周浩然的错觉。
但周浩然知道。
那不是错觉！
这个杨星华……
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隐藏得太深了！
深得让人恐惧！
杨星华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休闲服衣领。
动作自然，甚至带着点笨拙。
然后。
他抬起头，看向周浩然。
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带着点“讨好”和“卑微”的笑容。
声音依旧不大，带着点结巴。
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周少说笑了。”
“冰清她……现在很好。”
“我是她丈夫。”
“我会……照顾好她的。”
“不劳周少……费心。”
他的话很轻。
很平淡。
甚至没有什么力度。
但结合他刚才那个冰冷的眼神。
这番话听在周浩然耳中，却如同最坚定的宣言！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周浩然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番精心表演。
换来的，却是对方轻描淡写的……
一巴掌！
清脆！
响亮！
打在他脸上！
火辣辣地疼！
“你！”
周浩然胸口剧烈起伏，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死死盯着杨星华，眼神阴鸷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好！很好！”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杨星华！”
“我记住你了！”
杨星华微微躬身，姿态依旧“谦卑”。
“多谢周少……记挂。”
周浩然气得浑身发抖，再也待不下去。
他猛地转身，甚至忘了维持一贯的风度，几乎是脚步踉跄地，朝着大厅门口快步走去。
背影带着一丝狼狈和仓惶。
陈天明看看周浩然离开的方向，又看看一脸“无辜”的杨星华，彻底懵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少怎么好像……吃了大亏的样子？
这个废物……他对周少做了什么？
孙博文更是面如死灰，知道今天彻底栽了，连周大少都铩羽而归。
马老爷子看着杨星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好奇。
他挥了挥手，对助理吩咐了几句。
助理立刻上前，开始安排宾客有序离场。
这场一波三折、高潮迭起的古董鉴赏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但每个人心中掀起的波澜，却远未平息。
杨星华……
这个名字，以及他那看似平凡无奇的身影。
从今晚起，恐怕将深深烙印在场许多人的记忆里。
……
杨星华独自一人，慢吞吞地走在瀚海艺术中心外的广场上。
晚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带来一丝凉意。
远处城市的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与身后那依旧灯火通明、却渐渐安静下来的艺术中心，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神平静无波。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行到他面前。
司机下车，恭敬地打开后车门。
正是来时的那个司机。
杨星华弯腰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启动，汇入夜色中的车流。
车内很安静。
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杨星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似乎在养神。
但他的指尖，却在膝盖上，极有韵律地轻轻敲击着。
节奏诡异而复杂。
与车载导航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频率，隐隐相合。
……
周家别墅。
书房内没有开灯。
周浩然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阴沉。
他手里握着一个金属镇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杨星华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
以及那句轻描淡写，却如同宣誓主权的话。
“我是她丈夫。”
“我会照顾好她的。”
“咔嚓！”
一声脆响。
他手中的金属镇纸，竟被硬生生捏得变形！
“杨！星！华！”
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杀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这个赘婿！
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废物！
竟然让他周浩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这么大一个瘪！
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威胁！
尤其是……
他提到了陈冰清！
那是他周浩然看中的女人！
是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更不允许被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废物霸占！
“不管你是什么人……”
“不管你隐藏得多深……”
周浩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敢跟我抢女人……”
“敢让我周浩然丢脸……”
“我都要你……”
“死！”
他猛地将变形的镇纸砸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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