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集团。
一号会议室内，气氛同样凝重。
“星火”项目组的核心成员几乎全部到齐，技术总监、市场总监、财务主管……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不安。
消息传得很快。
“环宇科技”断供，“锂源稳定剂”库存最多还能支撑两周。
用地审批被卡，二期工程无限期搁浅。
这两个噩耗，如同两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下麻烦大了……没有‘锂源稳定剂’，我们的生产线就得全部停摆！”
技术总监王涛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脸痛苦。
“关键是替代品！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能和‘环宇’品质媲美的供应商！”
“就算有，价格也绝对会被抬到天上去！”
“周家这是摆明了要弄死我们！”
市场总监李雯脸色难看地补充。
“二期用地被卡更致命！”
“银行和风投那边，要是知道这个消息……”
财务主管赵推了推眼镜，语气沉重。
“恐怕会立刻要求我们提前还款……”
“我们的资金链……撑不了多久了。”
压抑的议论声在会议室里低低回荡。
恐慌的情绪在蔓延。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面临的，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当陈冰清推开会议室门走进来时，所有的议论声瞬间消失。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带着期盼，带着依赖，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
陈总……是他们最后的主心骨了。
陈冰清走到主位，没有立刻坐下。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些都是跟着她日夜奋战、对这个项目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伙伴。
她不能让他们失望。
至少，不能在他们面前，先露出怯懦。
“情况，大家应该都知道了。”
陈冰清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清晰。
“很糟糕。”
“是我作为项目负责人，低估了对手的……卑劣程度。”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压下喉头的哽咽。
“但是，现在不是追究责任或者沮丧的时候。”
“我们必须想办法，解决问题。”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扫视全场。
“王总监，技术部立刻全力寻找‘锂源稳定剂’的替代供应商或者替代技术方案！”
“不计成本！全球范围去找！”
“是！陈总！”
王涛立刻应声，但眉头依旧紧锁。
这谈何容易。
“李总监，市场部稳住现有的客户和合作伙伴！”
“尽可能淡化负面影响，争取时间！”
“明白！”
李雯重重点头，但脸色依旧凝重。
“赵主管，财务部重新核算资金，做好最坏的打算！”
“同时，尝试接触其他可能的融资渠道！”
“我会尽力！”
赵主管叹了口气。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所有的方向，似乎都指向了死胡同。
周浩然这次出手，太狠太准，几乎堵死了他们所有明面上的生路。
一种无力感，在每个人心头滋生。
陈冰清看着手下们灰败的脸色，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
她知道，自己给出的指令，听起来更像是……垂死挣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咔嚓。”
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
是杨星华。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休闲服，与会议室里西装革履的精英们格格不入。
脸上带着他那招牌式的、小心翼翼的、甚至有些卑微的笑容。
“那个……我看大家开会很久了……”
“就……就泡了点咖啡过来……”
他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从陈冰清身上，转移到了门口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目光复杂。
有惊讶，有疑惑，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视和……无奈。
都什么时候了？
这个废物赘婿跑来添什么乱？
他懂什么？
陈冰清的眉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几不可察地蹙起。
心底深处，那刚刚被强行压下的烦躁和无力感，再次翻涌而上。
他怎么来了？
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谁让你进来的？”
陈冰清的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冷硬和不耐烦。
“出去。”
她现在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去应付他。
杨星华似乎被她的语气吓到了。
身体缩了一下，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
端着托盘的手，都有些不稳。
咖啡在杯子里晃荡，差点洒出来。
“我……我就是想……给大家送点喝的……”
他小声辩解着，眼神躲闪，不敢看陈冰清。
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杨星华！”
陈冰清加重了语气。
胸口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起伏。
“这里是公司！是项目组核心会议！”
“不是你随便进来的地方！”
“立刻出去！”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此刻，巨大的压力让她变得格外敏感和……尖锐。
杨星华的出现，他那副唯唯诺诺、与眼前严峻形势格格不入的样子，像一根刺，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让她觉得……难堪。
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她陈冰清，有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丈夫。
甚至在家族寿宴上出了那么大的风头之后，他依旧还是这副……扶不起的样子！
杨星华被她呵斥得脖子一缩。
脸上那点勉强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受伤的、委屈的表情。
他低下头，小声嗫嚅道：
“对……对不起……”
“我……我这就走……”
他端着托盘，转身就想离开。
动作慌乱，背影显得有几分仓促和……落寞。
“等等。”
就在他即将拉开门的时候，陈冰清忽然又开口了。
声音里带着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住他。
是看到他那个样子，心里划过的一丝不忍？
还是……在绝境之中，那点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荒谬的……期待？
杨星华脚步顿住，有些茫然地回过头。
陈冰清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一些。
“咖啡放下吧。”
“你……先出去。”
杨星华如蒙大赦，连忙将托盘放在门口的茶几上。
动作依旧小心翼翼，生怕再惹她不快。
放好咖啡，他再次看向陈冰清。
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看着会议室里所有人投来的、各色各样的目光，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只是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担忧？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退出了会议室。
轻轻带上了门。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是那短暂的出现，却在凝重的会议气氛中，投下了一颗微小的、却引人遐想的石子。
“嗤……”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嗤笑。
虽然很快忍住，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依旧清晰可闻。
陈冰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她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继续开会！”
她强行将注意力拉回，声音恢复了冷静。
但心底那丝烦躁，却挥之不去。
……
会议在压抑和毫无进展的气氛中，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所有的讨论，最终都绕回了原点——
没有“锂源稳定剂”，一切免谈。
而没有二期工程的用地，项目就没有未来。
死局。
彻彻底底的死局。
“散会吧。”
陈冰清疲惫地挥了挥手。
“大家……都先回去，按照刚才的安排，尽力去尝试。”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无力感。
众人沉默地起身，陆续离开会议室。
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陈冰清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强撑了许久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冰冷。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只能向周浩然屈服？
那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
绝不！
就算项目失败，就算倾家荡产，她也绝不会向那个卑劣的男人低头！
可是……
不甘心啊……
她为了这个项目，付出了那么多……
团队的心血，家族的期望……
还有……她内心深处，那点不愿承认的，想要证明自己、摆脱家族束缚的执念……
难道都要就此终结了吗？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
她用力仰起头，不让那软弱的液体流下来。
不能哭。
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
办公室的门，被再次轻轻敲响。
陈冰清猛地睁开眼，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进。”
门被推开。
还是杨星华。
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冰清……”
他小声唤道，脚步轻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陈冰清看着他，没有说话。
眼神里，是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探究。
她想知道，他这次，又想做什么。
“我看你……开完会了……”
杨星华将牛奶放在她面前的办公桌上。
“你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
“喝点热牛奶吧，暖暖胃……”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笨拙的关心。
陈冰清的目光，落在那杯乳白色的液体上。
氤氲的热气，带着淡淡的奶香。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
坚硬的外壳，出现了一丝裂缝。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杨星华见她没有像刚才那样立刻呵斥他，似乎胆子大了一点。
他搓了搓手，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带着点讨好和怯懦的笑容。
“会……开得还顺利吗？”
他试探着问道。
“我看大家出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
“是项目……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陈冰清看着他那双此刻显得格外“纯净”，甚至有些“天真”的眼睛。
心中那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瞬间被巨大的荒谬感和失望所取代。
麻烦？
何止是麻烦！
是灭顶之灾！
是周浩然蓄谋己久的致命打击！
而这些……跟他说，又有什么用呢？
他除了会问这种无关痛痒的问题，还能做什么？
难道指望他一个连商业运作基本规则都不懂的人，去理解这其中的凶险和复杂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因为他递来一杯牛奶而产生的那点动摇，是多么的可笑。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疲惫的、带着自嘲意味的笑容。
“没什么。”
“一点……小问题。”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淡漠。
“说了，你也不懂。”
杨星华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更加“困惑”和“担忧”的神色。
“小问题……吗？”
他小声重复着，然后往前凑近了一小步。
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被外面的人听见。
“可是……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是不是……很严重？”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认真？
陈冰清抬起眼，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
此刻，里面映照着她的倒影，带着清晰的担忧。
不知为何，看着这双眼睛，她心底那冰冷的绝望，似乎……松动了一点点。
也许……是因为在这绝境之中，哪怕是一句毫无用处的关心，也显得格外珍贵？
也许……是她真的太累了，累到想要抓住任何一根，哪怕是虚幻的稻草？
鬼使神差地。
她轻轻吐出了一首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
“环宇科技……中止了我们的原材料供应。”
“被周浩然……以三倍价格，独家买断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压抑不住的颤抖。
杨星华闻言，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三倍价格？！”
“那……那得多少钱啊……”
他咂了咂舌，一副被巨额数字吓到的样子。
随即，他又露出了“愤慨”的表情。
“周浩然他……他怎么能这样！”
“这不是……故意针对我们吗？！”
陈冰清看着他这副“义愤填膺”却又透着一股子“无能”的样子，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倾诉欲，瞬间冷却了下去。
果然。
跟他说这些，毫无意义。
他除了会表达这种廉价的愤怒，还能做什么？
她无力地摆了摆手。
“商业竞争，就是这样。”
“没什么好说的。”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然而，杨星华却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不耐。
他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了“努力思考”的神色。
像个正在努力解数学题的小学生。
“那……那我们不能找别的公司买吗？”
他“天真”地问道。
“天下又不是只有他‘环宇’一家……”
陈冰清几乎要被他这“幼稚”的问题气笑了。
“能找到，我还用坐在这里发愁吗？”
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讥讽。
“符合我们技术要求的‘锂源稳定剂’，目前全球范围内，只有‘环宇科技’和另外两三家巨头能够稳定量产。”
“另外几家，要么产能己经被预定，要么……周浩然肯定也打了招呼，或者开了我们无法拒绝……或者说，无法承受的价格。”
“这是阳谋。”
“用钱，硬生生砸死我们的阳谋。”
她看着杨星华，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仿佛在怜悯他的“无知”。
杨星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哦……这样啊……”
他挠了挠头，继续“努力思考”。
“那……那我们自己生产呢？”
陈冰清：“……”
她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脾气了。
跟一个商业小白讨论这种技术壁垒极高的问题，简首就是对牛弹琴！
“自己生产？”
“你知道那需要多大的投入吗？”
“需要多高的技术门槛吗？”
“需要多长的研发周期吗？”
“远水解不了近渴！”
“等我们研发出来，项目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
杨星华被她吼得缩了缩脖子。
脸上露出了“害怕”和“委屈”的表情。
“我……我就是随便说说……”
“你……你别生气……”
他看着陈冰清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那双因为绝望和愤怒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眸子。
忽然。
他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
往前又迈了一小步。
距离陈冰清，只有半步之遥。
他低下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她。
声音很轻，很缓。
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老婆……”
这两个字，他叫得有些生涩，但却异常清晰。
陈冰清的心，猛地一跳！
结婚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不带任何犹豫地，叫她“老婆”。
以前，他要么不敢叫，要么只是含糊地称呼“冰清”。
这一声“老婆”，像是一块石子，投入她死水般的心湖，漾开了一圈涟漪。
她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杨星华的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怯怯的、甚至有些“蠢笨”的担忧表情。
但那双眼睛，却格外专注地看着她。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他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
小心翼翼地问道：
“需要我……”
“帮忙吗？”
……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以及两人之间，那微妙得几乎要凝固的空气。
陈冰清怔怔地看着他。
看着他脸上那毫不作伪的“关心”和“忐忑”。
看着他眼神里，那清澈见底、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真诚。
帮忙？
他？
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在公司里端茶送水都会被嫌弃的赘婿？
他能帮什么忙？
用他那“好运气”，再去哪个山沟里捡一块堪比“济世印”的宝贝，然后拿去跟周浩然换原材料吗？
还是用他那“憨厚”的笑容，去感化那些唯利是图的国际供应商？
荒谬。
太荒谬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悲凉，涌上陈冰清的心头。
她甚至觉得，自己刚才因为他那声“老婆”而产生的一瞬间悸动，是多么的……可笑和可悲。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
仿佛要将他这副“不自量力”的样子，深深印在脑海里。
最终。
她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不用了。”
“你……帮不上忙的。”
她摇了摇头，目光重新变得淡漠而疏离。
“出去吧。”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杨星华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拒绝。
看着她重新筑起的心防。
他张了张嘴。
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最终。
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低下头。
轻声说道：
“那……你记得把牛奶喝了……”
“凉了……就不好喝了……”
说完，他默默地转过身。
脚步有些沉重地，离开了办公室。
轻轻带上了门。
将那满室的压抑和绝望，连同那个看似“懦弱无能”的背影，一起关在了门外。
办公室内，再次只剩下陈冰清一个人。
她看着那杯依旧冒着丝丝热气的牛奶。
看着门口的方向。
眼前，却不自觉地，再次浮现出杨星华刚才问出那句话时的眼神。
那眼神……
除了担忧和怯懦……
似乎……还有一点别的什么？
是她看错了吗？
还是……绝望之中产生的幻觉？
她用力甩了甩头。
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彻底抛开。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必须想办法。
必须……
可是，路在哪里？
她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助理的号码。
声音恢复了总裁的冷静和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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