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灵书的意念出现了瞬间的凝滞，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警惕与困惑。
身为新天道，她是此界唯一的法则主宰。任何一丝同源的气息，对她而言，都如同黑夜中的烈阳，无比清晰，也无比刺眼。
“你的身上……为何会有‘天道’的气息？”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而且，并非我的气息……是……它？”
她口中的“它”，指的自然是那本应被她彻底吞噬的旧天道。
五十年前的那场惊变，终究还是留下了她所不知道的隐患。
“此事说来话长。”
我并未隐瞒，却也未曾详述，只是平静地将体内那座“归墟丹炉”以及被囚禁的旧天道意志，以最凝练的方式告知了她。当然，我隐去了自己以旧道为薪柴、重塑道体的疯狂行径，只告诉她，我用一种秘法，将那企图夺舍我的残魂暂时封印了起来。
即便如此，这段简短的信息，也足以让洛灵书陷入长久的沉默。
良久。
“是我疏忽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责，“我以为己经将它的本源彻底炼化，却不想它竟能金蝉脱壳，将最核心的意志藏匿于道韵之中。”
“这不怪你。”我淡然道，“你初掌天道，根基未稳。而它毕竟是执掌此界万载的主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留下些后手也在情理之中。”
我的安慰似乎并没有让她释怀。
“你体内的封印可还稳固？”她关切地问道，“可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不必。”我果断地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这旧天道意志如今是我的独家资粮，是我冲击更高境界的唯一丹药，岂能容他人插手？
“封印尚且稳固，只是想将其彻底磨灭，恐怕还需一些时日。”我半真半假地说道。
“如此便好。”洛灵书松了一口气，“若有任何异动，随时唤我。”
“嗯。”
我淡淡应了一声，便准备切断与她的联系。
这五十年的闭关，我不仅重塑了道体，仙魂之力也在这场与旧天道的“拔河”中，得到了匪夷所思的锤炼。我的神念己然强大到可以轻易覆盖这方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我甚至能感觉到，洛灵书作为新天道，对这个世界的掌控其实并不完美。她的法则如同新生的枝丫，充满活力却也稍显稚嫩；而旧天道留下的‘无情’与‘秩序’烙印，则像深埋地底的古老树根，依旧在影响着这个世界的底层运转逻辑。
新旧交替，远未结束。
“等等。”
就在我准备收回神念之际，洛灵书却忽然叫住了我。
“还有一事。”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犹豫。
“何事？”
“这五十年来，此界发生了一些变化。”
“变化？”我心中微微一动。
“我执掌天道之后，废除了旧道‘绝天地通’的法则，此界生灵重又拥有了修仙问道的可能。”
“这是好事。”我点了点头。
“但……”洛灵书的语气却有些复杂，“或许是压抑得太久，这五十年来，此界涌现的修仙者数量远超我的预估，各种宗门世家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为了争夺灵脉、矿藏、功法……他们之间征伐不断，凡人的国度也因此被反复波及，战火连天。”
“我……不知该如何处理。”
听着她的叙述，我心中了然。
洛灵书的本质是“情”之法则的化身，天性中带着一种对生灵的悲悯。在她看来，世间万物都应和睦共处，欣欣向荣。她无法理解，为何这些好不容易重获希望的生灵，非但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反而要将精力耗费在毫无意义的内斗之上。
身为天道，她本可以轻易降下雷罚，抹去那些挑起纷争的修士。但她又觉得，这有违她“顺其自然”的道。
于是，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你觉得，我该如何做？”她竟然在向我寻求建议。
一个天道，在向一个“凡人”请教该如何管理这个世界。此事若是传出去，足以让三十三重天都为之震动。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广袤的大地。
我双眼中那两片金色的星云缓缓转动，世间万物的因果线在我眼中清晰可见。我看到，东荒之地，一个名为“青阳剑派”的新兴宗门，为抢夺一条三阶灵脉，吟风辞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与盘踞此地数百年的“玄水宫”展开了长达十年的血战，双方修士死伤惨重，连带山下的一个凡人王国也因此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我也看到，南海之滨，有散修大能偶得上古传承，开宗立派，广收门徒，短短三十年便成了一方霸主，意气风发。我还看到，极北雪原，有妖族部落开启灵智，效仿人族，建立起了自己的修仙国度。
生机勃勃，也混乱不堪。
这，便是一个修仙世界最真实的写照。
“你认为，他们在做什么？”我淡淡地问道。
“争斗，杀戮，毁灭。”洛灵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
“错了。”我摇了摇头，“他们在‘求道’。”
“求道？”洛灵书不解。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我缓缓说道，“但生灵有情，其本能便是生存与强大。你给了他们修仙的希望，却未曾给他们修仙的资源。灵气是有限的，天材地宝是有限的。他们不去争，不去抢，难道要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别人走在自己前面吗？”
“这便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本身就是‘天道’运转的一部分。”
我的话，让洛灵书再次陷入了沉默。她似乎有所感悟，但又无法完全认同。
“可……那些凡人，何其无辜？”
“无辜？”我轻笑一声，“修仙者曾也是凡人，凡人亦有成仙之望。在‘求道’这条路上，从来没有‘无辜’二字。你若强行干预，以雷霆手段抹平所有纷争，建立一个你心中所谓的‘完美秩序’，那么这个世界便会失去所有活力，沦为一潭死水，再无波澜。所有生灵都将在你划定的框架内庸庸碌碌，首至寿元耗尽。这，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这与旧天道的‘无情’，又有何区别？”
我最后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洛灵书的道心之上！
是啊，她若真的那么做了，那她与那个被她推翻的旧天道，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是冷漠的“无情”，一个是……以“爱”为名的“独裁”。
“那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迷茫。
“什么都不用办。”我给出了我的答案。
“你要做的，并非一个事必躬亲的‘管家’，而是一位制定规则、并维护规则的‘棋手’。”
“棋手？”
“对。”我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以天地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而你要做的，只是为他们设立一个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的底线。”
“比如，修士之战，不得波及凡人国度。违者，天谴之。”
“比如，为保证传承不断，宗门之争，不得行灭绝之事。胜者可取其资源，但必须为败者留下一线生机。违者，天谴之。”
“至于在这规则之内，他们如何争斗，如何崛起，如何陨落……那便是他们自己的‘道’，与他们自己的‘命’。”
“你只需高坐于九天之上，冷眼旁观，看他们在这方棋盘之上，为你演绎出一场波澜壮阔的大世之争！”
“如此，你之道方能圆满，此界方能真正地活过来。”
我的话字字珠玑，如暮鼓晨钟，在洛灵书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她那双倒映着整个世界运转规律的眼眸，第一次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那丝困扰了她数十年的迷茫，在这一刻被彻底斩断！
她，悟了。
“我……明白了。”
许久之后，她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她的声音中少了一丝悲悯与困惑，却多了一分属于“天道”的威严与超然。
“多谢。”
她第二次对我说了“谢”字。第一次，是我助她成道；第二次，是我为她指路。
“不必。”我淡淡地回应。
我之所以愿意指点她，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如今是唇亡齿寒的盟友，这个世界越稳定、越强大，于我而言便越安全。
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一个“活”过来的世界，一个充满了纷争与变数的世界，对我而言……才更有趣，不是吗？
我切断了与洛灵书的联系，目光重新落回到那片风起云涌的人间大地。
青阳剑派……玄水宫……
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如同棋手俯瞰自己的棋盘。
或许，在我正式出关去会会我那位“好师弟”之前……我也该为这盘棋，落下几枚有趣的闲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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