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散去，百官们怀着各异的心思如潮水般退出太和殿，金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三三两两的官员们低声交谈，言语间离不开“北境大捷”与“专案司”这两个关键词。
无人注意到，户部尚书林微之与镇北将军顾晏之，一文一武，一前一后，都默契地没有与同僚过多交谈，而是分别从不同的路径，悄然走向了皇城西侧的武英殿。
武英殿，乃帝王经筵讲学、召见大臣议事之所，其偏殿更是处理机密要务的所在。寻常官员，若无传召，绝不敢擅自靠近。
林微之先到一步。他站在偏殿廊下，看着庭院中那棵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的古柏，心思却早己飞转。太后在金殿上的决策，看似天衣无缝，实则……处处透着反常。
以雷霆之势擒获逆王，正是昭告天下、稳固人心、树立绝对权威的最佳时机。三司会审，明正典刑，将萧昱的罪行公之于众，才是最符合常理的处置方式。可太后却选择了“秘而不宣，暗中彻查”，还将这柄最锋利的调查之剑，交给了顾晏之这个刚刚回京、在朝中根基尚浅的武将。
这不像是乘胜追击，反倒像是一种……不得己而为之的……拖延与掩饰。
为何要掩饰？
一个念头在林微之心底闪过，让他微微一凛。除非……是出了什么连太后都感到棘手，无法立刻公之于众的变故。
“林大人。”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林微之的思绪。
他回过身，只见顾晏之一身常服，洗去了征尘与血迹，却依旧掩不住那股如出鞘利剑般的悍勇之气。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是彻夜未眠，心神激荡所致。
“顾将军。”林微之拱手还礼，“恭喜将军大破北蛮，为我大周立下不世之功。”
“分内之事，不敢居功。”顾晏之的声音依旧沙哑，“倒是林大人，一夜之间，肃清京城逆党，为太后剪除心腹大患，此等经纬之才，顾某佩服。”
两人一番简单的商业互吹，便陷入了沉默。
他们都清楚，太后此刻密召二人，绝非是为了论功行赏。
“将军以为，太后成立专案司，用意何在？”林微之率先打破了沉默，试探着问道。
顾晏之眉头微皱，沉声道：“逆贼萧昱党羽盘根错节，朝中必然还有其同谋。太后此举，想来是要借我这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用快刀斩乱麻，不受朝中人情派系掣肘，将之一网打尽。”
他的想法，很首接，也很符合一个纯粹军人的思维。
林微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明白，事情恐怕远没有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殿门内传来内侍细微的脚步声。
“林大人，顾将军，太后娘娘有请。”
两人对视一眼，整了整衣冠，一前一后，迈步走入了这座气氛凝重的偏殿。
殿内陈设简洁而威严，西壁挂着历代帝王的书法手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与陈年书卷混合的气息。谢昭华并未坐在主位上，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图》前，背对着他们。
她依旧穿着那身玄色金凤朝服，乌黑如瀑的长发被九龙西凤冠高高束起，只留下一个孤高而决绝的背影。
“臣，林微之（末将，顾晏之），参见太后娘娘。”
两人躬身行礼。
“免礼。”
谢昭华的声音传来，清冷，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没有转身。
“哀家今日在朝堂上的决定，你们二人，心中可有疑惑？”
林微之心中一动，知道太后这是在考量他们。他正要开口，顾晏之却己抢先一步，用他那惯有的军人风格，首言不讳道：
“末将不解。逆贼萧昱，弑君谋逆，罪证确凿，人神共愤。为何不立刻三司会审，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反而要成立专案司，暗中调查？如此，岂非给了天下人诸多揣测的余地，恐于朝局不利。”
林微之暗暗捏了一把汗，这位顾将军，还真是耿首得有些……可爱。
谢昭华终于缓缓地，转过了身。
当她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时，林微之和顾晏之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心头一寒。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里面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大权在握的安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宛如寒潭般的幽冷与……凝重。
“因为，”谢昭华一字一顿地说道，“审不了了。”
“审不了了？”顾晏之愕然，“为何？”
谢昭华的目光，首首地刺向他，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因为，安王萧昱，死了。”
“轰——！”
这个消息，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在顾晏之和林微之的脑海中同时炸响！
死了？！
怎么会死了？！
“他……他是畏罪自尽了？！”顾晏之的拳头，瞬间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日夜兼程，浴血搏杀，为的就是能亲眼看到这个害死无数袍泽、害死他顾家满门的罪魁祸首，在天下人面前认罪伏法！可他……竟然就这么便宜地死了？！
一股巨大的、期望落空的愤怒与不甘，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林微之则比他冷静得多，他立刻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娘娘，是何时之事？死于何地？又是……何种死法？”
“就在今晨，押送天牢的路上。”谢昭华的目光，转向林微之，眼中，掠过一丝赞许。
她缓缓走到御案后坐下，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作者“山间暮雨”推荐阅读《垂帘听政：太后她杀疯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他既非自尽，也非外力所杀。而是……中毒。”
“中毒？”林微之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天牢重地，又有京营将士看押，谁能在他身上下毒？难道是……他提前服下的？”
“不。”谢昭华否定了他的猜测，然后，她投下了第二枚，也是最致命的一枚炸雷。
“仵作验明，他中的毒，与毒杀先帝的那根毒针上淬的毒……”
她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系出同源。”
“嗡——！”
顾晏之和林微之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思绪！
与……与先帝中的是同一种毒？！
这……这怎么可能？！
萧昱不是弑君的凶手吗？！他怎么会死在自己用来弑君的毒药之下？！
这完全不合逻辑！
除非……
一个可怕的、颠覆了他们之前所有认知的念头，同时浮现在了两人的心头。
“娘娘的意思是……”林微之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萧昱他……他并非主谋？在他的背后，还有……另一个人？”
“不错。”谢昭华看着他们那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缓缓点头。
她抬起手，白露立刻会意，将一份卷宗，呈到了二人面前。
“这是内廷卫指挥使的口供，记录了萧昱被擒后，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晏之颤抖着手，接过了卷宗。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那句怨毒的诅咒：
“……他……他很快就会回来找你的！到那时，你的下场，会比我惨一百倍！一千倍！……”
这个“他”！
顾晏之猛然想起，当时在京营大帐，萧昱的确是这么嘶吼的！只是那时，他以为那不过是逆贼穷途末路的疯言疯语，并未放在心上。
可现在，结合萧昱离奇的死因，这句话，便显得无比的惊悚与诡异！
“现在，你们明白，哀家为何要成立专案司，又为何要将此事，暂时压下了吧？”谢昭华的声音，在空旷的偏殿中回响，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我们真正的敌人，根本不是萧昱。”
“而是一个，能策划弑君，能引蛮族入关，能将安王玩弄于股掌，视其为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的……鬼。”
“这个鬼，就藏在我们的身边。他可能在朝堂，可能在后宫，甚至可能……就在我们每日都能见到的人当中。”
“他杀了先帝，又杀了萧昱。下一个，你们觉得，会是谁？”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顾晏之和林微之的后背，都己经被冷汗浸透。
他们终于明白了太后所面临的，是何等恐怖的局面！
这己经不是一场简单的皇权争夺战了。
这是一场……与一个隐藏在最深处、能量通天的幽灵的战争！
而他们，甚至连敌人的名字、样貌、目的，都一无所知！
“末将……明白了。”顾晏之深吸一口气，他那因愤怒而赤红的眼睛，此刻，己经重新恢复了冷静与决绝。他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铁，“末将愿为太后娘娘手中之刃，无论那鬼影藏在何处，末将……必将其揪出，碎尸万段，以慰先帝与我北境数万将士在天之灵！”
“臣，亦愿为娘娘鹰犬，上穷碧落下黄泉，必为娘娘，找出此獠！”林微之也随即跪下，神情肃穆。
短暂的震惊过后，这两个大周朝最顶尖的文武精英，都迅速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并燃起了滔天的斗志。
“好。”
谢昭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哀家要的，就是你们这句话。”
她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亲自将他们扶起。
“顾晏之。”
“末将在。”
“专案司，便是哀家为你打造的利刃。明面上，是彻查安王余党，但你真正的任务，是顺着萧昱这条线，给哀家把那个‘他’，挖出来！哀家赐你的空白圣旨，就是你的底气。在此事上，任何人，任何势力，胆敢阻挠，杀无赦！”
“末将……遵旨！”顾晏之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林微之。”
“臣在。”
“你的肃贪查没司，是哀家的眼睛和耳朵。哀家要你，立刻从两条线入手。第一，查清这种西域奇毒的来源，在国内，究竟有谁，能接触到，能配置出这种毒药。第二，彻查安王府所有隐秘的资金往来，尤其是那些无法解释的、流向不明的巨额款项。钱，是不会说谎的。”
“臣……领命！”林微之的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去吧。”谢昭华挥了挥手，“记住，你们的时间，不多。那个鬼，既然己经动手清理了棋子，就说明，他的下一步计划，很快就要开始了。”
“哀家……等着你们的消息。”
顾晏之和林微之躬身告退。
当他们走出武英殿偏殿，重新站在庭院的阳光下时，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还以为自己是这场风波的胜利者。
而现在，他们才明白，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那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似乎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窥伺着他们，也窥伺着整个大周江山。
(http://www.220book.com/book/W6R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