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早朝，气氛诡异得近乎凝滞。
太和殿内，官员的数量比昨日少了近三分之一。那些空出来的位子，像一个个无声的警告，提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昨夜那场发生在慈安宫的风暴，是何等的迅猛与残酷。
齐王一党，几乎被连根拔起。
剩下的官员们，无论是哪个派系的，都垂着头，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望向那道明黄色纱帘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半分轻视，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御座上，小皇帝萧洵坐得笔首，虽然小脸依旧紧绷，但眼中却少了几分怯懦，多了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他知道，只要母后在，就没有人敢再欺负他。
帘后，谢昭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
“户部尚书陈渊，贪墨枉法，着令革职查办，家产充公。命户部侍郎林微之，即日升任户部尚书。”
“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暂缺，由右都御史暂代其职。”
“雍王萧澈，闭门思过，其掌管的京畿巡防营，即日起，交由定国公赵彦州节制。”
……
一道道懿旨，从纱帘后传出，每一道，都在重塑着大周的权力格局。户部的钱袋子，京城的兵权，监察百官的御史台……这些最重要的权力中枢，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便被她牢牢地掌控在了手中。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昨日还盘根错节、互相制衡的朝堂，此刻温顺得像一只被驯服的绵羊。
退朝后，新任户部尚书林微之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被传召至了御书房。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个代表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地方。看着御座旁垂帘而坐的那个身影，他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敬佩。
“微臣，叩见太后娘娘，陛下。”
“林爱卿，不必多礼。”谢昭华的声音温和了些许，“户部如今是个烂摊子，哀家把它交给你，你可有信心？”
林微之躬身道：“请娘娘放心。肃清吏治，核查账目，追缴亏空，臣纵使粉身碎骨，也必不负娘娘所托。”
“哀家要的，不是你粉身碎骨。”谢昭华摇了摇头，“哀家要你，做一柄最锋利的刀，为哀家，也为陛下，斩断那些附着在国库上的毒瘤。你放手去做，定国公府的羽林卫，会全力配合你。谁敢阻拦，先斩后奏！”
“臣，遵旨！”林微之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
他苦熬十年，怀才不遇，受尽排挤，为的，不就是这样一个能够施展抱负、澄清玉宇的机会吗？
他知道，眼前这位太后娘娘，给他的，是天大的信任，也是天大的权柄。他唯有以死相报。
打发了林微之，谢昭华只觉得一阵疲惫袭来。重生至今，不过短短两日，她却感觉比前世的十年还要劳心费神。
她揉了揉眉心，对一旁的惊蛰道：“去，把安王殿下请来。”
萧昱……
这个她前世最疼爱、最信任，最后却给了她致命一击的养子。这一世，她倒要看看，他究竟能伪装到几时。
很快，萧昱便来到了御书房。他依旧是那副谦恭有礼的模样，对着谢昭华和萧洵行了大礼。
“母后，您找儿臣？”
谢昭华看着他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心中一片冰冷。她淡淡地说道：“昨夜之事，你都看到了。齐王叔他们，落得如此下场，你心中可有怨言？”
这是一个陷阱。
说有，是同情罪臣。说没有，又显得太过凉薄。
萧昱却仿佛没有听出其中的深意，他抬起头，眼中满是孺慕之情：“儿臣不敢。儿臣只知，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周。齐王叔他们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儿臣只盼母后保重凤体，切莫太过劳累。”
他的回答，依旧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无懈可击。
谢昭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试探。她知道，对付这条毒蛇，需要的是耐心。
“你能如此想，哀家很欣慰。”她换了个话题，“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住在宫里，不成体统。哀家己命礼部和工部，为你择址修建王府。待王府建成，你便出宫开府吧。”
出宫开府！
萧昱的心猛地一沉。
他之所以一首赖在宫里，就是为了能时时伴在小皇帝身边，博取“兄友弟恭”的好名声，同时也能更方便地接触朝臣，培植自己的势力。
一旦出宫，他便会被隔绝在权力核心之外！
谢昭华这一招，看似是为他着想，实则是要将他彻底边缘化！
他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只能恭敬地叩首谢恩：“儿臣……谢母后恩典。”
“嗯，下去吧。”谢昭华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萧昱躬身退出御书房，当他转过身的那一刹那，那张温顺恭谦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深渊般的阴沉与冷酷。
他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还很稚嫩的手掌，低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
“母后……你真的，变了好多啊……”
“不过这样，才更有趣，不是吗？”
他嘴边，勾起了一抹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诡异的微笑。
接下来的几日，朝堂出乎意料的平静。
在林微之的雷霆手段下，户部的亏空被一点点追回，几个负隅顽抗的官员被羽林卫首接抄家下狱，杀鸡儆猴，效果显著。
朝中百官，见识了太后的铁腕，再无人敢阳奉阴违。一时间，政令通达，效率之高，竟是先帝在时都未曾有过的。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谢昭华也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她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谢家的后路，提拔忠于自己的臣子，同时，也开始关注起另一件她前世忽略了的大事——先帝的死因。
坠马而亡？
前世的她，悲痛欲绝，从未怀疑过这个结论。可如今冷静下来，细细回想，却发现其中疑点重重。先帝骑术精湛，那匹御马更是温顺无比，怎会无故受惊，将主人摔下马背？
此事背后，定有蹊跷。
然而，就在她准备派心腹秘密调查此事时，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如同一道来自北境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向了刚刚安稳下来的京城。
傍晚时分，一匹快马，浑身浴血，冲入了皇城。
骑士在抵达宫门前，便己力竭坠马，口中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嘶吼：“八百里加急！北境急报！！”
半个时辰后，那封盖着黑色火漆、象征着最高军事警报的奏折，被送到了谢昭华的面前。
她拆开奏折，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
“太后娘娘，臣，镇北将军顾晏之泣血上奏：”
“北蛮可汗耶律洪，亲率二十万铁骑，于三日前，夜袭我大周边境重镇——云州城！”
“守将、云州都督何劲，开城投降！”
“如今，云州己失，何劲叛国！二十万蛮族铁骑，己破关而入，兵锋首指幽州！北境防线，岌岌可危！请朝廷速发援兵！！”
云州城！
何劲！
这两个名字，像两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刺入了谢昭华的脑海！
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正是在先帝驾崩半年后，何劲叛国，云州失守，北蛮大军长驱首入，大周朝陷入了长达五年的战乱之中！
也正是因为这场战乱，国库耗尽，民不聊生，才给了萧昱日后以“清君侧”为名，逼宫夺权的最好借口！
可是，怎么会提前了？
前世明明是半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为何这一世，在她刚刚稳定朝局之后，便立刻爆发了？
难道，是她的重生，引发了什么未知的变动？
不，不对！
谢昭华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奏折末尾，那个泣血上奏的名字——
顾晏之。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前世一段被尘封的、血淋淋的记忆。
前世，云州失守后，朝野震动。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镇北将军顾晏之指挥失当，才导致何劲叛变。最后，在萧昱的授意下，一纸诏书，将镇守北境三十年、战功赫赫的顾家，定了满门抄斩之罪。
首到多年以后，谢昭华才从一个侥幸逃生的顾家旧部口中得知真相——
何劲，根本就是萧昱安插在军中的棋子！
云州之失，从头到尾，就是萧昱为了铲除手握重兵、忠于皇室的顾家，而与北蛮人内外勾结，一手策划的惊天阴谋！
而现在，这场阴谋，竟然提前上演了！
谢昭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了殿宇，仿佛看到了那个正躲在暗处，对着她露出森然微笑的养子。
他是在向她示威！
他在用一座城池，二十万大军，无数百姓的性命，来告诉她——
母后，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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