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浸透永昌侯府时,桂花开得正疯。西跨院的老桂树斜斜探过墙头,细碎的金瓣落满青石板,踩上去簌簌响,像有人藏在暗处捻着碎银。林昭踩着这“碎银”往正院走,左臂的烫伤还在隐隐作痛,缠着的细布浸了辰龙草汁,散着股清苦的香,倒压过了满院甜腻的桂香——这是她从西庄回来的第三日,柳氏没再提“回庄子”的话,却也没给她好脸色,只让粗使丫鬟送来些旧衣,连药都是王婶偷偷从后门塞进来的。
腕间的医纹又热了热,淡青色的纹路在细布下蜷了蜷,像条怕生的小蛇。林昭下意识攥紧袖口,指尖触到藏在里面的破碗碎片——那是林瑶打翻药碗时,她偷偷捡的,碎片边缘还沾着点黑色粉末,是柳氏指甲缝里的那种。这三日她没敢闲着,夜里用灵枢残篇里的法子辨过,那粉末是“牵机引”的引子,混在药里喝多了,会让人西肢抽搐而死,柳氏竟真的想置她于死地。
“三姑娘,侯爷在书房等您呢。”管事婆子的声音从廊下传来,语气里没什么温度,却比前几日的冷嘲热讽好了些——想来是林昭从西庄“平安”回来,柳氏没找到由头发作,婆子也不敢太放肆。
林昭点点头,跟着婆子往书房走。侯府的书房在正院东侧,藏在一片竹林后面,她前世只在原主的记忆里见过——原主八岁那年,曾偷偷躲在竹丛里,看父亲林镇山对着一幅仕女图喝酒,喝到醉了,就用指节敲着桌子喊“阿沅”,那是原主母亲的名字,苏沅。
竹林里的风带着凉意,吹得竹叶沙沙响。林昭走得慢,左臂的烫伤被风一吹,疼得她眉尖微蹙,却没敢露出半分不耐。快到书房时,她瞥见窗下的石凳上坐着个人,是林瑶,穿着件水粉色襦裙,手里捏着串蜜蜡佛珠,见她过来,立刻站起来,脸上堆着笑:“妹妹可算来了,父亲从早上就念叨你呢。”
林昭停下脚步,看着林瑶——她的发髻梳得整齐,发间插着支赤金步摇,步摇上的珠子随着动作晃悠,却没了那日在东庄的骄纵,眼底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姐姐也在。”林昭轻声说,目光落在林瑶的手上,佛珠串得太紧,勒得她指节发白,“姐姐这佛珠,倒是别致。”
林瑶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下,赶紧把佛珠往袖里塞了塞:“不过是母亲给的玩意儿,哪有妹妹的银簪好看。”她说着,目光落在林昭的发间——那是支素银簪,是王婶送的,簪头刻着个小小的“安”字,边缘己经磨得发亮,是旧物了。
林昭没接话,只是微微低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像只温顺的小鹿。她知道林瑶在试探,也知道书房里的父亲肯定在听——这侯府里,到处都是耳朵,稍不留意就会落进圈套。
“进来吧。”书房里传来林镇山的声音,低沉中带着点沙哑,像是刚喝过酒。
林昭推开门,一股墨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书房很大,正墙上挂着幅《江山万里图》,画下是张紫檀木书桌,书桌上堆着些奏折和信件,桌角放着个青瓷酒瓶,瓶里的酒己经见了底。林镇山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穿着件玄色常服,头发用玉冠束着,脸上带着几分倦意,见她进来,只是抬了抬眼:“过来。”
林昭依言走过去,站在书桌前,离得近了,才看清林镇山的模样——他和原主有七分像,都是高鼻梁,薄嘴唇,只是他的眼神更锐利,像把藏在鞘里的刀,偶尔露出来的锋芒,能让人瞬间绷紧神经。“父亲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林昭轻声问,声音放得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镇山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她的左臂上——那里缠着细布,虽然刻意用衣袖遮了,却还是能看出些端倪。“庄子上住得惯?”他忽然问,手指在书桌上轻轻敲着,节奏缓慢,像是在思考什么。
“还好。”林昭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那是双旧鞋,鞋头己经磨破了点皮,是原主以前穿的,“王婶很照顾我,还给我做桂花糕吃。”她说着,从袖袋里掏出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放在书桌上,“这是王婶今早给我的,我想着父亲或许爱吃,就带来了。”
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的桂花糕,金黄色的糕体上撒着些碎桂花瓣,还冒着点淡淡的热气——是她刚才在廊下,用灵枢针法偷偷加热的,就怕凉了不好吃。林镇山的目光落在桂花糕上,眼神几不可查地软了软,手指停住了敲击的动作:“你娘……以前也爱给我做这个。”
林昭的心脏猛地一跳,抬起头,正好对上林镇山的目光——他的眼底泛着点红,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语气也软了下来:“你娘做的桂花糕,总爱放些蜂蜜,甜而不腻,不像府里厨房做的,甜得发苦。”
“王婶说,这是按母亲以前的方子做的。”林昭轻声说,指尖微微颤抖——她赌对了,父亲对母亲的愧疚,是她在这侯府里唯一的依仗。她故意提起母亲,故意带来桂花糕,就是为了让父亲想起旧情,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能让她多几分安全。
林镇山拿起那块桂花糕,放在鼻尖闻了闻,没吃,只是又放了回去:“你在庄子上,没受什么委屈吧?”他忽然问,目光又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在审视什么。
林昭的心里一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小小的阴影,声音带着点委屈:“没什么委屈,就是……不小心被药碗烫到了手臂,王婶给我敷了药,己经好多了。”她说着,故意把左臂往身后藏了藏,像是怕父亲看到会担心。
林镇山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臂上,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下:“是你姐姐弄的?”
“不是。”林昭赶紧摇头,声音放得更柔,“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接稳药碗,跟姐姐没关系。姐姐在庄子上很照顾我,还特意给我带了补药。”她故意替林瑶说话,既显得自己懂事,又能让父亲觉得林瑶“恃宠而骄”——有时候,太过完美的辩解,反而会露出破绽。
林镇山没再追问,只是拿起书桌上的一封信,递给她:“皇后寿宴,你跟你娘还有你姐姐一起去。”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去了宫里,少说话,多看着,别给侯府惹麻烦。”
林昭接过信,信封上盖着皇后的印玺,里面是张寿宴请柬。她心里一动——柳氏肯定想让林瑶在寿宴上出风头,说不定还会设计让她丢脸,父亲让她一起去,是真的想让她见见世面,还是另有打算?
“女儿知道了,定不会给侯府惹麻烦。”林昭轻声说,把请柬小心地收进袖袋里。
“嗯。”林镇山点点头,挥了挥手,“下去吧,让你娘给你准备身新衣服,别穿得太寒酸,丢了侯府的脸面。”
林昭应了声,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林镇山:“父亲,女儿……想跟着王婶学做饭,将来给父亲熬补汤。”
林镇山的动作顿了下,抬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点惊讶,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让林昭的心里松了口气——她知道,这一步棋,她走对了。
走出书房时,林瑶还在窗下的石凳上坐着,见她出来,赶紧站起来:“妹妹,父亲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林昭笑着说,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就是让我跟姐姐一起去皇后寿宴,还让母亲给我准备新衣服。”
林瑶的脸上闪过一丝嫉妒,却很快掩饰过去,笑着说:“那太好了,到时候咱们姐妹俩一起去宫里,肯定能让那些王公贵族都羡慕咱们。”
林昭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往西跨院走。桂花瓣落在她的肩上,像碎了的月光,却暖不了她的心。她知道,皇后寿宴绝不会平静,柳氏和林瑶肯定会在宴会上动手脚,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不仅要保护好自己,还要找到机会,收集柳氏谋夺家产、毒害嫡母的证据。
走到西跨院门口时,王婶正站在门后等她,见她回来,赶紧拉着她往里走,从袖袋里掏出张折叠的纸条:“姑娘,这是今早从后门塞进来的,说是给你的。”
林昭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上面是行陌生的字迹,写着:“寿宴小心,柳氏与玄铁卫有勾结,目标是皇后。”纸条的右下角,画着个小小的玉牌图案,和她怀里的半块玉牌一模一样。
是那个神秘少年!林昭的心里一紧,赶紧把纸条揉碎,塞进嘴里咽了下去——在这侯府里,任何一点痕迹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她抬头看向王婶,见王婶的眼神里满是担忧,轻声说:“王婶,我没事,你放心。”
王婶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姑娘,你娘要是还在,肯定舍不得你受这些苦。”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递给林昭,“这里面是些金疮药,还有我攒的几两银子,你拿着,万一有事,也好有个应急。”
林昭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的银子,冰凉的触感里带着点暖意。她知道,在这冰冷的侯府里,王婶是唯一真心对她好的人。“谢谢王婶。”林昭轻声说,眼眶有点发红。
“傻孩子,跟我客气什么。”王婶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歇着吧,明天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别累着了。”
林昭点点头,转身走进房间。房间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出片小小的光斑。她走到窗边,摸了摸怀里的玉牌,又摸了摸袖袋里的请柬,腕间的医纹忽然热了起来,淡青色的纹路里泛出点微光,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她知道,皇后寿宴是场硬仗,也是她在这侯府里翻身的机会。她不能输,不仅为了自己,为了原主,更为了那些像流民一样,被柳氏和玄铁卫害死的无辜的人。
窗外的桂花开得更盛了,甜腻的香气飘进房间,却压不住那股清苦的药香,更压不住林昭眼底的锋芒——那是属于现代中医林昭的锋芒,是属于医修传承的锋芒,更是属于一个想要活下去、想要讨回公道的庶女的锋芒。
下集预告:皇后寿宴暗藏杀机,林昭簪间藏针险破毒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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