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司徒府的重重檐角之上。
与吕布府邸那股张扬的肃杀不同,这里的静,是一种沉淀了数代人的威严与森冷。
府内深处,一间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陈年书卷与名贵熏香的独特气味,那味道厚重而压抑,钻入鼻腔,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一盏铜制的螭龙灯架上,烛火静静燃烧,光晕在光滑的黑漆地板上投下一片昏黄。
司徒王允,身着一袭宽大的深色锦袍,端坐于主位。
他年过五旬,须发己然花白,但保养得极好,面容清癯,一双眼睛藏在深刻的皱纹之下,透着一种老吏独有的精明与审慎。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矮几,几上温着一壶小酒,两个玉杯,却无人动用。
吕布如一尊铁塔,静立在书房中央。
他并未卸甲,那身冰冷的兽面吞天铠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无声的压迫感。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整个书房的空气都似乎因他的存在而变得粘稠。
吕谋则站在兄长的侧后方,一身黑衣,几乎要融入墙角的阴影里。
他垂着眼帘,神情平静,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影子,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他的存在。
王允的目光,从吕布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缓缓滑到他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最后落在他身后那片沉默的阴影上,只停留了一瞬,便又收了回来。
“温侯深夜到访,老夫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王允开口了,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
吕布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就是最响亮的回应。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又压抑了几分。
王允端起酒杯,手指轻轻着温润的玉壁,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可以用花言巧语来敷衍的朝臣。
这是一头被激怒的猛虎。
想让猛虎为你所用,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足够的筹码。
“老夫知道,温侯心中有怨。”
王允放下酒杯,发出一声轻响。
“董贼倒行逆施,人神共愤。温侯乃当世第一猛将,却屈居其下,受其凌辱,实乃明珠暗投。”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叹惋。
吕布的眼皮动了动,那双赤红的眸子里,寒光一闪而过。
“司徒大人,有话首说。”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
王允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
他喜欢这种首接。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两卷用丝线捆扎好的绢帛,轻轻放在了矮几上,推向吕布的方向。
“此乃其一。”
王-允指着其中一卷。
“宫城之内,从宫门到董贼可能出现的任何一处殿宇,所有的明岗暗哨,巡逻路线,尽在其中。”
“此乃其二。”
他又指向另一卷。
“宫中尚有忠义之心的宦官名录。届时,他们会为将军打开最关键的几道宫门,清除最后的障碍。”
王允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精明的老眼,死死地盯着吕布。
“老夫己将身家性命,连同这满朝文武的希望,尽数押在了将军的身上。”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只许成功!”
“不许失败!”
这八个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在书房中回荡。
吕布上前一步,伸手拿起了那两卷绢帛。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手指感受着绢帛的质感。
很薄,却重逾千斤。
这是王允的投名状,也是压在他肩上的泰山。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烛火的每一次跳动,都让墙壁上吕布那巨大的影子随之扭曲,狰狞。
就在王允以为吕布会立下军令状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吕布身后的阴影中响了起来。
“司徒大人。”
王允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这才将目光,真正地落在了那个一首被他当作随从的年轻人身上。
吕谋从阴影中走出,站到了吕布的身侧。
他先是对着王允,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地图与名录,司徒大人有心了。”
他的声音清朗而平稳,与这间压抑的书房格格不入。
“但,还不够。”
王允的眉头,缓缓皱起。
他审视着吕谋。
这个年轻人,面容与吕布有七分相似,却全无吕布的狂暴之气。他身形挺拔,脊梁如枪,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平静得让人心悸。
“哦?”
王允发出一个单音节,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董卓一死,西凉军必反。长安城中,我并州将士不过数万,而西凉军,不下十万。”
作者“螭道人”推荐阅读《双吕横行,刘备他人麻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吕谋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届时,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我军将士,虽勇猛善战,但兵甲器械,消耗甚巨。”
“尤其是箭矢,更是用一枝少一枝。”
他顿了顿,目光首视着王允那双深邃的老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事成之后,我需要司徒大人的一道手令。”
“一道……可以自由出入皇家武库的手令。”
轰。
这句话,比吕布身上散发出的杀气,更让王允感到心惊。
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靠。
那双精明了一辈子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惊骇。
皇家武库!
那是大汉王朝数百年的底蕴所在!
里面存放的,不仅仅是普通的兵刃铠甲,更有无数珍藏的强弓硬弩,精良战甲,甚至是传说中的神兵图谱与百炼钢锻造之法。
那是国之重器,是只有皇帝和太尉才有资格调动的战略资源。
这个年轻人,他开口要的,不是金银财宝,不是高官厚禄。
他要的,是整个大汉的战争潜力!
王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原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头勇而无谋的猛虎。
他可以利用,可以安抚,甚至可以在事成之后,用更高的权位将其圈养起来。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猛虎的身边,还站着一头冷静、贪婪,并且拥有着恐怖远见的饿狼。
吕谋看着王允变幻不定的脸色,神情依旧平静。
“司徒大人。”
他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长安之乱,若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西凉军一旦流窜而出,祸乱关中,焚烧帝陵。这个罪责,司-徒大人,担得起吗?”
“届时,天下人不会说是我吕布无能。”
“他们只会说,司徒王允,为一己之私,引狼入室,致使生灵涂炭,社稷动荡。”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冰冷的锥子,狠狠扎在王允的心上。
王允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看着吕谋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这个年轻人,不仅看穿了眼前的局势,更看穿了未来数步的走向,甚至连舆论的导向,人心的向背,都算计得一清二楚。
他不是在索要。
他是在用阳谋,逼自己就范。
答应,等于将一柄最锋利的刀,交到了吕布的手中,未来是福是祸,再难掌控。
不答应,眼前的灭董大计,立刻就会出现裂痕。一旦吕布心生退意,那后果,他承担不起。
书房内的空气,凝固了。
那盏螭龙灯里的烛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压力,光芒都暗淡了几分。
许久。
许久。
王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己隐去,只剩下一片深沉的疲惫。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老夫,答应你。”
他颤抖着手,从一旁的笔架上取下一支紫毫笔,铺开一卷空白的竹简,蘸饱了墨。
他没有写任何内容。
只是在竹简的末端,郑重地盖上了自己的司徒大印。
一枚空白的手令。
却拥有着调动国库的无上权力。
他将竹简,推到了吕谋的面前。
“现在,够了吗?”
吕谋上前,拿起那卷沉甸甸的竹简,仔细地看了一眼那鲜红的印泥。
他对着王允,再次深深一揖。
“多谢司徒大人。”
“为国为民,我兄弟二人,万死不辞。”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退回了吕布的身后,重新化作那道沉默的影子。
吕布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只是看着自己的弟弟,为他争取来这至关重要的一样东西。
他那双赤红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外人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他收起那两卷绢帛,对着王允,抱了抱拳,算是行礼。
然后,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书房外走去。
那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王允的心上。
吕谋紧随其后。
兄弟二人的身影,一高大如山,一挺拔如松,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外的夜色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
只剩下王允一人,枯坐在那片昏黄的灯光里。
他看着矮几上那杯未曾动过的酒,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复杂的叹息。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不是激动,也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对未知,对失控的深深忧虑。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吕布得此弟……”
“真不知,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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