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阳城里的风，似乎变了味道。
不再是单纯的贫瘠与陈腐。
空气中，多了一丝铁锈的气息，那是兵器与鲜血留下的余韵。
还多了一丝无形的秩序，冰冷，肃杀。
曾经在街头巷尾游荡，眼神里带着几分兵痞气焰的士卒，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巡逻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们的皮甲擦得锃亮，长戈的戈头在日光下反射着寒芒，目不斜视，神情凛然。
百姓们看他们的眼神，也变了。
从最初的畏惧与躲闪，变成了如今的敬畏，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明的好奇与安稳。
高台上的三条军法，如同三柄悬在所有人心头的利剑，时刻提醒着每一个人，这支军队，与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一样。
吕谋亲手点燃的这把火，烧掉了军中的骄横与散漫，也烧出了一个崭新的，令人敬畏的轮廓。
就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刚刚扎下根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筑阳城门的宁静。
一名探马，浑身裹满了北地的黄尘，嘴唇干裂得起了皮，整个人仿佛是从沙土里刨出来的。
他伏在马背上，只剩下一双眼睛，还燃烧着焦灼的光。
他一入城，便用嘶哑的嗓子高喊。
“急报！中原急报！”
……
中军大帐内。
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帐内几个雄壮的身影，投射在帐壁上，扭曲拉长，如同蛰伏的巨兽。
吕布、吕谋、贾诩、高顺、张辽。
吕家军最核心的几人，尽数在此。
一张巨大的，用上好绢帛绘制的地图，铺满了整个案几。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
那名刚刚灌下几口水的探马，正单膝跪地，声音依旧沙哑，却字字清晰。
“启禀两位将军，曹操…曹操尽收青州黄巾三十万众！”
这个数字，让帐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高顺那张万年不变的石雕脸上，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张辽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地收紧，眼中闪过惊异的光。
三十万！
那不是三十万头猪羊，是三十万张能吃饭的嘴，是三十万条能拿起刀枪的性命。
“曹孟德，好大的胃口。”
贾诩半闭着眼，手指轻轻敲击着身前的矮几，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响。
“他就不怕撑死自己？”
探马喘息着，继续说道。
“曹操从这三十万众中，择其精锐，得兵数万，号为‘青州兵’。余者，皆令其屯田，充作军粮之用。”
一句话，让帐内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将流寇，化为兵源与粮仓。
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
这意味着，曹操的力量，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急剧膨胀。
“刘备呢？”
吕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的目光，落在地图的东北角，公孙瓒的势力范围上。
“刘备依附于公孙瓒，于平原一带，招兵买马，声势亦是不小。”
探马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此人，颇得民望。据说其所至之处，百姓皆称其为仁德之主。”
“哼。”
吕布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对于这个手下败将，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
“仁德？不过是些妇人手段。”
探马汇报完毕，被带下去休息。
帐篷内，只剩下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
“兄长，诸位请看。”
吕谋站起身，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杆，指向了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筑阳。
“这里，是袁公路给我们画的笼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北有曹操，南有刘表，东面，是虎视眈眈的袁术本人。我们被夹在三方势力的缝隙里，动弹不得。”
“筑阳贫瘠，养不起我们这数千张嘴，更不用说支撑我们扩充兵马。螭道人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袁术给的钱粮，看似慷慨，实则每一粒米，都带着毒。他是在喂养一头猛虎，好为他去看家护院，等到哪天这头虎的爪牙太过锋利，他会毫不犹豫地亲手将其剥皮拆骨。”
吕谋的话，冰冷而现实，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安逸的幻想，彻底击碎。
他们不是来这里安家的。
他们是寄人篱下。
“袁公路此人，冢中枯骨，不足为虑。”
贾诩睁开了眼，那双浑浊的眸子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光。
“但他身后的袁本初，北面的曹孟德，南面的刘景升，皆非易与之辈。”
“我们必须尽快，为自己寻得一片真正的立足之地。”
贾诩的话，与吕谋的想法，不谋而合。
吕谋手中的木杆，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他的木杆，指向了地图的北方，那片被标注为“兖州”、“豫州”的富庶之地。
“其一，北上。”
“兖州、豫州，乃天下之中。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得中原者，可俯瞰天下。”
“但，”吕谋的语气一转，木杆的末端，重重地点在了“陈留”二字之上，那里，是曹操势力的核心。
“走这条路，意味着，我们将立刻对上如今势头最猛的曹操。”
“这是一场硬仗，一场决定生死的豪赌。赢了，海阔天空。输了，万劫不复。”
帐内的气氛，变得无比凝重。
张辽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眼中燃烧着名为战意的火焰。
与强者争锋，正是他所渴望的。
吕谋没有停顿，手中的木杆，又划向了地图的西侧。
那里，是广袤的荆襄九郡。
“其二，向西。”
“荆州富庶，甲兵精良。且刘表此人，性情保守，被称为‘坐谈客’，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其治下，蔡瑁、蒯越等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内斗不休。”
“若我们能寻得机会，入主荆州，便能得到一块安稳的，足以休养生息，图谋天下的根基之地。”
吕谋放下木杆，目光扫过众人。
“北上，是烈火烹油，九死一生。”
“西进，是稳扎稳打，徐图缓进。”
“两条路，如何抉择，请兄长定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主位上那个如山岳般的身影上。
吕布没有说话。
他那双虎目，死死地盯着地图。
他的视线，没有在富庶的荆州停留哪怕一瞬。
他的目光，越过了他们所在的筑阳，越过了险峻的方城山，牢牢地钉在了兖州的地界上。
钉在了那个名字上。
曹操。
曹阿瞒。
帐内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吕布的胸膛，开始微微起伏。
他想起了当年在虎牢关下，那个跟在袁绍身后，其貌不扬，却眼神锐利的家伙。
他想起了从长安败退的路上，被那人麾下的军队，追得何等狼狈。
那是他吕布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败绩。
是刻在他骄傲上的，一道耻辱的伤疤。
一股狂暴的，压抑了许久的战意，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升腾而起。
他放在案几上的那只手，缓缓握紧。
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一根根青筋，如同虬龙般在他的手臂上坟起。
帐内的温度，似乎都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而下降了几分。
贾诩的眼皮，微微一跳。
高顺握着剑柄的手，纹丝不动。
张辽的眼神，却愈发明亮。
吕谋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他知道，有些东西，是计谋无法抹平的。
那是属于天下第一武将的，无双的傲气。
终于。
吕布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曹阿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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