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冬。
北方的寒流，己经毫不留情地灌入了南阳盆地。
棘阳山谷的清晨，万物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就连士卒呼出的白气，似乎都在瞬间凝结。
但这份寒冷，却无法冰封山谷中那股冲天的热流。
“杀！”
“杀！杀！”
三千名新编士卒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寒风中泛着一层健康的油光，手中的木盾与短矛一次次整齐地刺出，汇聚成一股撼人心魄的声浪。
汗水蒸腾，化作白雾，笼罩在队列上方。
高顺的身影如同山岩，立于阵前，他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扫过每一个士卒的动作。
任何一丝的懈怠与不标准，都会引来旁边老兵手中那根浸了水的军棍。
惨叫声偶尔响起，但很快就被更响亮的呐喊声所淹没。
不远处，吕谋正亲自校阅着他那一百名“幽灵”。
这些年轻人己经脱去了寻常士卒的装束，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皮甲。
他们没有练习战阵，而是在一片复杂的山林地中，演练着追踪，潜伏，以及用各种模仿鸟兽的叫声来传递讯息。
吕谋的要求，比高顺对陷阵营的要求还要苛刻。
一个错误的鸟鸣，一次潜行中踩断枯枝发出的轻响，换来的不是军棍，而是全员加倍的耐力训练。
他要将这些人，打造成黑夜中最致命的影子。
整个山谷，都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一块块粗糙的铁矿，被锻造成一柄柄即将出鞘的利刃。
一切，都在吕谋的计划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首到，一阵急促到变了调的马蹄声，撕裂了这份独属于清晨的节奏。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从战马上摔下。
他甚至来不及向拦住他的卫兵通报身份，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嘶吼。
“急报！”
“兖州急报！”
“军师！快报军师！”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长途奔袭后的极度疲惫与一种巨大的惊惶。
吕谋的眉头微微一动。
他停止了对斥候的训练，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片刻之后，那名斥-候被亲兵架着，冲到了吕谋面前。
他身上的皮甲己经磨破，脸上满是尘土与干涸的汗渍，嘴唇开裂，渗着血丝。
“军……军师……”
斥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榨干。
“出……出大事了！”
吕谋的神情没有变化，只是递过去一个水囊。
“慢慢说，说清楚。”
那斥候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呛得连连咳嗽，但总算缓过了一口气。
他的眼中，依旧残留着未散的震惊。
“曹操之父曹嵩，携家财万贯，自琅琊返回兖州，途经徐州。”
“被徐州牧陶谦麾下都尉张闿，见财起意，于华、费二县之间，尽数杀害，夺财而逃！”
这个消息，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就连不远处正在操练的高顺，也下意识地停下了口令，朝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
然而，斥候接下来的话，才真正如同惊雷炸响。
“曹操闻讯，悲怒攻心，尽起兖州之兵，号称二十万，大举进攻徐州！”
“他对外宣称，要为父报仇，鸡犬不留！”
“如今，曹军己连下十余城，所过之处，无论男女老幼，尽皆屠戮！”
“彭城、傅阳、取虑、睢陵……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泗水为之不流！”
斥候的声音，因为回忆起听到的惨状而剧烈颤抖。
“徐州牧陶谦，根本无力抵挡，己经向西方诸侯发出求援信，请求天下英雄，共讨国贼曹操，救徐州万民于水火！”
话音落下。
整个山谷，仿佛被这血腥的消息冻结了。
吕布、张辽、臧霸等人闻讯赶来，听到这番话，脸上无不露出惊骇与愤怒之色。
“曹孟德疯了不成！”
吕布那魁梧的身躯上，肌肉瞬间绷紧，他一把抓住方天画戟，手背上青筋暴起。
“为一人之死，屠戮万民！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张辽的眉头紧紧锁起，他走到简易的地图前，目光落在徐州的位置上，沉声道。
“曹操此举，名为报仇，实为夺取徐州。只是手段如此酷烈，不怕失尽天下人心吗？”
臧霸则是面色复杂，他就是泰山郡人，与徐州毗邻，对那片土地有着更深的感情。
“徐州富庶，百姓安居，经此一劫，不知要化作何等的人间地狱……”
将校们议论纷纷，或是愤怒，或是担忧，或是扼腕。
唯有吕谋。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张年轻而沉静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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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机。
他等待了数月，那个让他能够“名正言顺”离开南阳，挥师北上的契机！
它来了！
以一种如此血腥，却又如此完美的方式，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传我将令！”
吕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
“所有百夫长以上将校，立刻到中军大帐议事！”
中军大帐内。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火盆中的木炭，发出“毕剥”的轻响，映照着每一名将校脸上严肃的神情。
吕布坐在主位，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地图前的弟弟。
腰间那柄属于兄长的佩剑，赋予了吕谋此刻不容置疑的权威。
“诸位。”
吕谋开口了，他的目光扫过全场。
“对于徐州之事，你们怎么看？”
一名资历较老的校尉率先抱拳道。
“军师，曹操势大，兖州兵更是精锐。我军新编，根基未稳，此时与之为敌，恐非明智之举。”
另一人也附和道。
“不错。况且，我等名义上尚属袁术麾下，若无将令，擅自出兵，便是背主，于大义有亏。”
“徐州远在千里之外，粮草辎重，如何接济？此乃行军大忌。”
一时间，帐内的主流意见，都是倾向于谨慎，不赞成出兵。
这些都是老成之言，是稳妥之策。
吕布听得眉头紧锁，他虽有心一战，但也觉得众人所言不无道理。
他看向吕谋，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虑。
“奉略，曹操势大，兵精粮足，此为其一。”
“我等与那徐州牧陶谦，素无瓜葛，非亲非故，为何要为他去冒此奇险？此为其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吕谋身上。
吕谋听完所有人的话，脸上不见丝毫变化。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用手中的木炭，在地图上，将“徐州”二字，重重地圈了起来。
那力道之大，让坚韧的羊皮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你们说的，都对。”
吕谋平静地开口。
“但你们只看到了其一，未看到其二。”
他伸出手指，点在“兖州”的位置。
“曹操报仇是假，夺取徐州是真！”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帐内的沉闷。
“徐州富庶，乃天下粮仓之一。曹操的兖州，西战之地，贫瘠多事。他要壮大，要争夺天下，就必须拿下徐州！”
“其父之死，不过是他早就想好，或者说，是他一手促成的一个借口！”
“我等若坐视不理，待他尽得徐州之地，消化其实力，届时，整个中原，还有谁能与之抗衡？”
吕谋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强大的穿透力。
“到那时，我们再想北上，要面对的，就是一个实力倍增，再无破绽的曹孟德！”
帐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吕谋这番话里揭示的深层战略所震惊。
吕谋没有停下，他转身面对吕布，目光灼灼。
“兄长问，我等与陶谦无旧，为何要救？”
他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自信与锋利。
“正因无旧，方显高义！”
这八个字，如同晨钟暮鼓，重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吕布那双虎目，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天下诸侯，与陶谦有旧者，如公孙瓒，远在幽州，被袁绍牵制，无力南下。与陶谦有邻者，如袁术，坐视不理，只图渔利。”
“天下人，都在看着。”
“看着曹操屠城，看着徐州百姓在血泊中哀嚎，看着所谓的各路英雄，要么畏惧，要么冷漠。”
“此时此刻！”
吕谋的手，重重拍在地图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谁能站出来，举起义旗，不为钱粮，不为私交，只为天下大义，只为救助无辜，谁就能尽得徐州之心，尽得天下之望！”
他的目光，扫过吕布，扫过张辽，扫过高顺，扫过每一个因他的话而热血上涌的将领。
“兄长，我们缺的是兵马吗？不是。我们缺的是粮草吗？也不是。”
“我们缺的，是一个能让我们在这乱世之中，真正立足的根本！”
“一个能让天下英雄才俊，闻名来投的旗号！”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清晰而坚定。
“这个旗号，就是‘仁义’！”
“此去徐州，我们要打的，不仅仅是曹操。”
吕谋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帐之内，带着一种令人心神震颤的力量。
“更要打出我吕家兄弟的‘大义’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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