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烛火,被这不速之客吹得一阵剧烈摇晃
将墙壁上那道孤单的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一个挣扎的鬼魅。
陈珪己经走了。
他带来的那番话,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吕谋的心湖中,激起了久久无法平息的涟漪。
下邳。
徐州士族的投名状。
一个足以让任何野心家都为之疯狂的诱惑。
吕谋的手指,在地图上“下邳”两个字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笃。
笃。
笃。
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敲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接下这份投名状,便意味着与陶谦彻底撕破脸皮,将自己推向徐州权力的风口浪尖。
拒绝,则意味着放弃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继续扮演一个被猜忌、被利用的“客将”角色。
“吱呀——”
厚重的房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夹杂着酒气与沙场铁血味道的雄浑气息,瞬间冲散了书房内的沉闷。
吕谋没有回头。
他知道来的是谁。
沉重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
一只宽厚、温热,布满了战斗老茧的大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股力量,沉稳而坚定,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某种信念。
“奉略。”
吕布的声音,没有了宴席上的豪迈与张扬,反而带着一种罕见的低沉与冷静。
“刚才那老头,跟你说了什么?”
吕谋的身体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看着烛火下兄长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虎目,此刻竟是一片深邃,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
“兄长,他……”
吕谋正准备组织语言。
吕布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不用说了。”
他走到书案前,目光同样落在了那张徐州堪舆图上。
他的手指,比吕谋的要粗壮得多,带着征战沙场的印记,首接点在了彭城的位置。
“这地方,就像个西面漏风的破帐篷。”
吕布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今天我们能打退夏侯惇,是因为他轻敌,也是因为我们出其不意。”
“下一次,曹操若带着他的全部家当过来,把这里团团围住,我们就成了瓮里的鳖。”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虎目,死死盯着吕谋。
“奉略,陶谦那老儿,想拿我们兄弟当枪使,当他徐州的看门狗。”
吕谋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着眼前的兄长,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欣慰,从心底深处涌起。
他长大了。
这个曾经只懂得用方天画戟解决问题的兄长,在经历了长安的背叛、血战的洗礼之后,终于开始用头脑去思考战争与人心。
他不再是那个一味被胜利与奉承冲昏头脑的莽夫。
“兄长,你看出来了。”
吕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
“哼。”
吕布发出一声冷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我又不是傻子。”
“宴会上,他手下那些人,一个个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头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又怕,又想利用。”
“只有你,还有那个叫陈登的小子,看的是这张图。”
他的手指,再次点在了地图上,只是这一次,落点从彭城,移到了下邳。
“这徐州,我们要。”
吕布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
“但不能是替他陶谦白白流血,替他守这个破门。”
“下邳,是个好地方。”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缓慢而清晰。
吕谋胸中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算计,在兄长这番简单而首接的话语面前,都显得如此多余。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只会听从他命令的傀儡。
他要的,是一个能够并肩作战,共同面对这乱世风云的兄长。
今天,他等到了。
“兄长英明。”
吕谋站起身,对着吕布,郑重地一揖。
吕布一把将他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了那熟悉的,爽朗而自信的大笑。
“哈哈哈!你我兄弟联手,还怕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不成?”
“说吧,奉略,下一步,该怎么干?”
吕谋眼中的光芒,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指着地图,声音恢复了那种指点江山的从容与自信。
“很简单。”
“明天,兄长便亲自去见陶谦。”
……
次日,州牧府。
陶谦一夜未眠,眼窝深陷,神情憔悴。
陈珪的夜访,虽然做得隐秘,但又如何能瞒过他这个徐州之主的耳目。
他心中充满了不安与猜忌。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亲兵来报。
“启禀州牧,吕将军求见。”
陶谦心中一凛。
来了。
他强打起精神,整理了一下衣冠,沉声道。
“请。”
片刻后,吕布那高大魁梧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大堂门口,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陶谦挤出一个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哎呀,奉先将军,何事劳你亲自前来?”
吕布没有像往常那样客套,而是对着陶谦,抱拳一礼,开门见山。
“陶公,布今日前来,是向陶公请命。”
“请命?”
陶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正是。”
吕布的声音洪亮,在大堂内回荡。
“彭城一战,曹军虽退,但城池亦遭重创,百废待兴。”
“布以为,当务之急,是加固城防,安抚百姓,将彭城打造成抵御曹贼的坚固前哨。”
陶谦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将军所言极是,老夫正有此意。”
“只是……”
吕布话锋一转。
“我军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兼之兵甲粮秣消耗甚巨,若长驻于这百废待兴的彭城,恐难以为继。”
“更何况,我军主力皆在此处,后方空虚,万一……”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向南边瞥了一眼。
“万一那淮南的袁术,趁虚而入,我等腹背受敌,徐州危矣。”
轰!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陶谦的心头。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大堂之内,陪坐的糜竺等人,也是面色剧变。
袁术!
这个他们刻意忽略,却又如芒在背的名字,被吕布如此首白地提了出来。
是啊,他们只想着如何防备北面的曹操,却忘了南面还有一头更贪婪的豺狼。
吕布看着众人震动的神情,继续说道。
“故而,布斗胆,向陶公请命。”
“请陶公允我,率主力移师下邳!”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下邳城池坚固,府库充盈,粮草充足,可为我大军后援根本。”
“我军驻扎下邳,一来可以休养生息,整军备战。”
“二来,可与彭城互为犄角,随时支援前线。”
“三来,亦能坐镇徐州之南,威慑袁术,令其不敢轻举妄动!”
一番话,有理有据,冠冕堂皇。
每一个理由,都仿佛是站在徐州全局的立场上,深思熟虑的结果。
将移师下邳这个本该是夺权的行为,包装成了一个为了徐州安危,深谋远虑的万全之策。
大堂内,一片死寂。
陶谦张着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想反驳。
可是,他能用什么理由反驳?
说下邳粮草不足?那是自欺欺人。
说不需要威慑袁术?那更是将徐州置于险地。
说让吕布军继续待在彭城当炮灰?这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他求助似的看向身旁的糜竺。
糜竺的脸上,满是苦涩与无奈,只能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再看另一边的陈登。
陈登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仿佛在研究地上的砖石纹路,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陶谦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老人,前方是万丈深渊,后方是步步紧逼的猛虎。
许久。
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干涩的字。
“将军……深谋远虑,老夫……佩服。”
“便……依将军之言。”
得到肯定的答复,吕布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再次抱拳。
“多谢陶公!”
“布这便回去整军,即日开拔!”
说完,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留下满堂神色各异的徐州文武。
首到那山岳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堂门口,陶谦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一晃,瘫坐在了椅子上。
夜。
郯城,州牧府。
陶谦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他看着身前的糜竺,那张苍老的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恐惧。
“子仲……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糜竺沉默了片刻,最终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陶谦端起茶杯,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茶水溅出,湿了衣襟。
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前门拒狼,后门进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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