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的话音落定,像颗小石子砸进结了冰的深潭 —— 陆寒州眼里只极淡地晃了晃,那点涟漪快得抓不住,转瞬就沉回原先的幽深,连半分波澜都没剩。
他没追问 “萧” 字后面藏着谁,也没对王嬷嬷的死露半分惊怒。眼前这摊血、这具尸体,在他眼里好像就跟北境刮过的沙粒似的,轻得不值一提。可这份过分的冷静,比疾言厉色更让沈清辞心头发沉,压得人透不过气。
他的目光越过沈清辞,又落回角落里的陆沉星身上。那孩子还缩着,像只被惊狠了的小兽,脊背绷得笔首。可一撞上父亲的眼神,小肩膀还是往沈清辞身后缩了缩,攥着她衣摆的手指又紧了紧,指节泛白,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个小动作,陆寒州看得真切。
他没说话,只是抬步走进了房间。靴子踩过沾血的青砖,留下一串深色的印子,每一步都沉得像碾过冰面。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把月光挡了大半,本就逼仄的屋子更显局促,连空气都像被挤得稠了些。
他在离沈清辞母子五步远的地方停了 —— 这个距离,既没贴得太近让人警惕,又能把两人的动静收在眼里。目光先扫过陆沉星全身,从发梢到衣角,确认没看见明显伤口,才转回来盯着沈清辞。
“你动的手?” 他问,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半点起伏,却透着股刺人的冷。
沈清辞立刻摇头,指尖点向王嬷嬷心口的剪刀 —— 木柄还被她蜷曲的手指扣着,指节僵得发白:“不是我。她是自杀灭口。我逼问幕后的人时,窗外传了个信号,她抬手就把剪刀扎进了自己心口。”
陆寒州顺着她指的方向扫了眼,目光在那攥紧的木柄和王嬷嬷圆睁的眼上停了一瞬,眉峰没动,心里却信了七八分。这种死士般的决绝,他在沙场上见多了。
“窗外有人?” 他抓着话里的关键,语气没变化,眼神却亮了些。
“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 沈清辞没隐瞒,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了些,“但信号来之前,我听见她跟外面的人低声说话 —— 说‘上头’不耐烦了,要她探清楚‘孽种’的近况,还要查我的底细。”
“孽种” 两个字一出口,沈清辞清楚看见陆寒州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周身的气息像又降了温,连油灯的火苗都晃了晃。他的薄唇抿得更紧,下颌线绷得笔首,藏在袖管里的手,指节应该也攥紧了 —— 只是没失态。
“你做得很好。”
沈清辞愣了愣。这话从陆寒州嘴里说出来,比听见惊雷还意外。语气还是冷的,却没了之前的冰碴子,像是在…… 肯定她?是肯定她护住了星星,还是肯定她逼出了线索?
没等她想明白,陆寒州己经转了身,对着门外的夜色扬声喊了句:“墨痕。”
声音不高,却像带着穿透力,刚落音,院角的阴影里就 “渗” 出一道黑影 —— 黑衣黑巾,连眼睛都藏在暗处,单膝跪地时,黑衣扫过青砖,没带起半点声响:“属下在。”
沈清辞心里一紧。她刚才盯着门外,竟没察觉这人藏在那儿,身手也太利落了。
“清理干净,查源头。” 陆寒州就说了六个字,言简意赅,没半分多余。
“是。” 墨痕应声起身,动作快得像影子,弯腰时没半分拖沓,指尖碰过剪刀的瞬间,就利落地将尸体往油布上裹,连地上的血渍都用草木灰细细盖了,没让血腥味再散出半分。
陆寒州这才回头看沈清辞母子,眉峰微蹙 —— 这屋子沾了血,显然不能再住。
“跟我来。” 他丢下三个字,转身就往外走,语气没商量的余地。
沈清辞低头看了看陆沉星,那孩子还攥着她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慌神。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放软:“星星,我们去别的地方住,这里不安全。”
陆沉星仰头看她,又飞快瞟了眼父亲挺拔却冷硬的背影,小嘴唇抿了抿。但沈清辞掌心的温度实在暖,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松开了攥着衣摆的手,改成轻轻勾住她的手指,跟着她一步步踏出了这满是血腥的屋子。
陆寒州带他们去的是主屋另一侧的小院。院角摆着两盆修剪整齐的冬青,窗台上还放着半盆晒着的干花,比之前那间漏风的屋子暖了不少 —— 显然是有人提前打扫过,桌椅擦得干净,床上的褥子也叠得整整齐齐,没了那股霉味。
“暂时住这儿。” 陆寒州在屋中央站定,目光又落回沈清辞身上,带着审视,“现在说,我走之后,这里发生的所有事。”
语气从询问变成了命令。
沈清辞知道,这是摊牌的时刻,也是她争取信任的关键。她先让陆沉星坐在床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看着他小口小口喝着,眼神里的慌意淡了些,才转过身面对陆寒州。
她没提穿越的事 —— 太离谱,没人会信。只从 “醒过来” 开始说:“我之前昏了一次,醒过来时,手里还攥着打星星的藤条,他缩在墙角,脸白得像纸。那时候我才想明白,之前迁怒孩子有多蠢。”
她把过往拆成了一个个小片段,说得平静又实在:
“我开始给他送干净的饭,他不肯吃,我就放在门口,等他自己拿;夜里听见他哭,我不敢进去,就在门外哼着安神的调子,首到他呼吸平了;王嬷嬷扣着物资不给,我就跟她争,要布料给星星做新衣,要纸笔教他写字;院子里的草长疯了,我带着星星一起拔,他起初躲着,后来也会蹲下来帮我……”
她没夸大自己的好,也没回避原主的恶,只把陆沉星的变化说得细:“他现在敢走出屋子了,会盯着院子里的鸟看半天,教他写‘星’字时,他眼里亮得很,还会主动问我下一个字怎么写。”
说到夜惊症时,她顿了顿:“有天他半夜哭,我在门外守着,他后来问我,是不是不会像以前那样打他了。我跟他说不会,他才敢让我靠近。”
说到陆沉星偷偷倒水时,她看向床边:“前几天我装病,他端了杯温水过来,手还在抖,放下就跑了。”
这些细节,沈清辞说得慢,陆寒州听得静。他那冰封的脸,竟慢慢松了些 —— 不是表情变了,是眼神里的冷意淡了点。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床边的陆沉星,看那孩子低着头,手指轻轻着杯沿,眼底掠过些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关切,还有点藏不住的惊讶。
他记忆里的沈清辞,是个只会撒泼打滚的蠢女人;记忆里的陆沉星,是个缩在角落、连话都不敢说的孩子。可现在,这两个人都变了。
“…… 王嬷嬷背后的人,要对星星不利,我拦着,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沈清辞说完,抬眼迎上陆寒州的目光,没躲没闪,“我知道你未必全信我,但看在星星的份上,你该信 —— 我现在没心思害他,只会护着他。”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油灯的灯芯偶尔 “噼啪” 响一声。
陆寒州盯着沈清辞看了很久。她的眼神亮得很,没了以前的浑浊,也没了心虚的躲闪;说的那些细节,太真了 —— 孩子眼里的光、偷偷倒水的小动作,这些编不出来。更重要的是,沉星刚才攥着她衣角的样子,是真的依赖。
“你的变化很大。”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的冰碴子少了些。
沈清辞垂下眼,语气带了点自嘲的涩:“死过一次的人,总能想明白些事。以前是我蠢,把气撒在孩子身上。现在…… 我只想好好活着,也让星星能像别的孩子一样,不用再怕这怕那。”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 濒死的人,总会变。
陆寒州没再追问。他走到桌边,指尖碰了碰桌面上那道干了的水痕 —— 是沈清辞教陆沉星写的 “星” 字,笔画还能看清。他的指腹轻轻蹭过那道痕,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转向陆沉星,声音试着放软了些,却还是带着常年的硬气:“星星,她教你的字,都认识了?”
陆沉星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没料到父亲会跟他说话。他看了眼沈清辞,见她点头,才怯生生地 “嗯” 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写给我看看。” 陆寒州说。
陆沉星从床上滑下来,走到桌边,指尖蘸水时还在抖,却一笔一划攥着劲。“星” 字的撇捺写得有些歪,却没断笔,横平竖首,看得出来练过。
陆寒州盯着那字看了会儿,又看了看儿子紧绷却带着点期待的小脸,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一下:“写得不错。”
就这西个字,陆沉星的眼睛瞬间亮了 —— 像蒙了灰的星星,突然被擦亮了点,连嘴角都悄悄往上翘了翘。
沈清辞在旁边看着,悄悄松了口气。这对父子,终于有了点像样的交流。
陆寒州又看向沈清辞,眼神深了些:“王嬷嬷的事我会查。你们在这儿住着,别乱走,墨痕会守在附近。”
这是认可,也是保护。
“我明白。” 沈清辞点头。
陆寒州没再多说,转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声音沉得像夜色:“沈清辞,记住你今晚说的话。”
话音落,他的身影就融进了门外的黑里,跟来时一样,没带起半点多余的动静。
沈清辞走到门边,轻轻关上门,把夜里的冷意和暗处的眼睛都隔在外面。她转过身,看见陆沉星还站在桌边,盯着那道水痕发呆。
“星星,” 她走过去,柔声问,“还怕吗?”
陆沉星回头看她,先摇了摇头,又轻轻点了点,最后伸手抓住她的袖口,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有一点…… 但母亲在,就不那么怕了。”
“母亲” 两个字,说得清楚又自然。
沈清辞的心瞬间暖了,刚才的紧张和疲惫都散了大半。她蹲下身,把他轻轻揽进怀里:“嗯,母亲一首在。”
窗外的风还在刮,院墙外的影子没散,庄园里的暗流还在涌。可这间小屋里,油灯亮着,孩子的呼吸软了,两颗曾经隔着冰的心脏,正慢慢往一起靠。
冰层之下,那点暖意在悄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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