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位于永宁侯府的西北角，位置偏僻，陈设也远不如柳氏所居的锦瑟院和楚清宁的漱玉轩精致，透着一股子寥落和清冷。
楚清宁扶着春桃的手，主仆二人穿过几道月亮门，才来到赵姨娘所住的小院前。院门虚掩着，门口连个守门的婆子都没有，只有几丛半枯的蔷薇在秋风中瑟瑟。
春桃上前轻轻叩了叩门，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穿着半旧青色比甲、眼睛红肿的小丫鬟怯生生地探出头来，见到楚清宁，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位几乎从不踏足西跨院的大小姐会突然来访。
“大、大小姐？”小丫鬟有些手足无措。
“听说赵姨娘身子不适，我来看看。”楚清宁语气温和。
小丫鬟连忙将门打开，引着楚清宁主仆进去。
院内更是简陋，只有正房三间，廊下放着几个半旧的花盆，里面种着些寻常花草。空气中隐隐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正房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着藕荷色旧襦裙、年约十岁左右、面容瘦削却依稀可见清秀轮廓的小姑娘走了出来，正是三小姐楚清霜。她看到楚清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戒备，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大姐姐。”
“三妹妹不必多礼。”楚清宁虚扶了一下，目光落在楚清霜那双与年龄不符、带着些许疲惫和忧虑的眼睛上，“听闻姨娘病了，可好些了？”
楚清霜咬了咬嘴唇，眼圈微红，低声道：“劳大姐姐挂心，姨娘……昨夜心口疼得厉害，今早才稍稍缓过来些，刚喝了药睡下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怨怼。昨夜她心急如焚地去求夫人请大夫，却只得了些无关痛痒的丸药，这其中的冷遇，她如何感受不到？
楚清宁心中了然。看来赵姨娘这病，不像是装的。
“既然姨娘睡下了，我就不进去打扰了。”楚清宁示意春桃将带来的药材和那支素银簪子递给楚清霜身边的小丫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药材是温和补气血的，或许对姨娘的身子有些益处。这支簪子，给三妹妹戴着玩吧。”
楚清霜看着那包明显品质不错的药材和那支虽然素净但做工精细的银簪，愣住了。她和大姐姐素无往来，甚至因为柳氏的刻意引导，心中对这个“占着嫡女名分”却懦弱无能的姐姐并无多少好感，她为何会突然来访，还送上这些东西？
【这赵姨娘的心疾，听着像是心血瘀阻之症。看三妹妹这神色，昨夜怕是真遭了罪。柳氏克扣月例，连请大夫都如此敷衍，看来这对母女在府中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或许……真能成为盟友？至少，不能让柳氏太顺心如意。】
楚清宁的心声平静地分析着。
楚清霜虽然听不见这心声，但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位大姐姐，和传闻中那个怯懦的影子截然不同。她的眼神很静，很深，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而且……她带来的药材，正是姨娘此刻需要的！
“多谢……多谢大姐姐。”楚清霜接过东西，声音有些哽咽。在这冰冷的侯府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们释放出善意，尽管这善意来得突然且目的不明。
“不必客气。”楚清宁看着她，语气真诚了几分，“我们虽是姐妹，往日却疏于走动。以后若有什么难处，或许可以来漱玉轩寻我说说话。”她不能把话说得太明，但释放一个结盟的信号，己经足够。
楚清霜抬起头，深深看了楚清宁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就在这时，内室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以及赵姨娘虚弱的声音：“霜儿，是谁来了？”
楚清霜连忙应道：“姨娘，是大姐姐来看您了。”
楚清宁顺势道：“既然姨娘醒了，我进去问个安吧。”
内室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药味更浓。赵姨娘半靠在床头，脸色蜡黄，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紫色，确实是一副病容。她见到楚清宁，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楚清宁快步上前按住了。
“姨娘快躺着，不必多礼。”楚清宁在床边绣墩上坐下，目光快速扫过赵姨娘的面色和放在锦被外、微微颤抖的手指。
【面色蜡黄，唇色紫绀，指尖微颤，呼吸浅促……确实是心脉不畅、气血两虚的典型症状。而且似乎有些年头了，是宿疾。柳氏连对症的药都吝于给予，真是其心可诛。】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这屋里病气重，莫要冲撞了您。”赵姨娘声音虚弱，带着惯有的小心翼翼。她在府中一向透明，从不争宠，只求带着女儿平安度日，对这位嫡出的大小姐更是敬而远之。
“姨娘说哪里话，您病了，我理应来看看。”楚清宁语气温和，仿佛只是寻常的关怀，“姨娘这心口疼的毛病，有多久了？平日都吃些什么药？”
赵姨娘叹了口气，眼中泛起泪光：“老毛病了，有七八年了。平日里就吃些太医院开的‘养心丸’，也只是缓解一时。昨夜不知怎的，突然就厉害起来……”她说着，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养心丸？那是给心气不足的老年人用的温补方子，对心血瘀阻之症效果有限，甚至可能因为过于温补而加重瘀滞。太医院开的？怕是柳氏授意，敷衍了事罢了。】
楚清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安慰道：“姨娘放宽心，好生静养才是。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黄芪和当归，回头让春桃给姨娘送些来，平日里泡水或者炖汤，最是温和补气。”
她又看似无意地提起：“说来也巧，我前日落水后，也总觉得心慌气短，父亲怜惜，特意吩咐了，日后我漱玉轩缺什么药材，可以首接去外院管事处支取，倒比经内院方便些。姨娘若需要什么难得的药材，或许……也可以让三妹妹去外院问问看？”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道惊雷，在赵姨娘和楚清霜心中炸响！
大小姐竟然能越过夫人，首接从外院支取东西？侯爷这是……对夫人不满了吗？
赵姨娘浑浊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而楚清霜更是猛地抬起头，看向楚清宁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希冀。
这意味着，她们或许不必再完全受制于柳氏的掌控？至少，在求医问药上，多了一条路？
【种子己经种下，能否发芽，就看她们自己的选择了。】楚清宁心中暗道。她不能做得太多，太过明显会引起柳氏的疯狂反扑。点到即止，让她们看到一丝摆脱困境的可能，就够了。
又略坐了片刻，宽慰了赵姨娘几句，楚清宁便起身告辞。
楚清霜将她送到院门口，临别时，忽然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大姐姐……小心张嬷嬷的侄子，王管事……他管着绸缎库，但……手脚不太干净。”说完，便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低下头，退回院内，关上了院门。
楚清宁站在西跨院门外，看着那扇紧闭的、略显斑驳的木门，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清浅的、却带着冷意的弧度。
王管事？绸缎库？
看来，她这颗石子，不仅搅浑了水，还惊动了一些藏在淤泥里的东西。
柳氏，你的手，伸得确实够长。但不知道，当你发现自己赖以掌控侯府的力量，开始从内部出现裂痕时，又会是何等表情？
她抬头看了看侯府上空那方被高墙分割的天空，秋日的阳光带着些许凉意，却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天际酝酿。
该回去了。接下来，她需要好好“听听”，这侯府之中，还有哪些“心声”，能够为她所用。而那个贪婪的王管事，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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