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青莽山的冬天来得早，寒风卷着碎雪，刮在人脸上像刀子割。乱葬岗边缘的破庙里，王林正用一块磨得发亮的青石，费力地打磨着一根削尖的木矛。
十二岁的少年，身形比同龄人要瘦削些，但骨架却透着一股韧劲，尤其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藏着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五年前那个暴雨夜之后，他竟然活了下来——那些跪拜的白骨没有伤害他，反而在他昏迷时，用躯体为他挡住了部分风雨。等他醒来，族人早己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祭坛上烧剩的灰烬。
他没回村。
王屠户他们认定他是“孽婴”，回去只会是死路一条。这五年，他就像一头孤狼，在青莽山的林子里讨生活，靠挖野菜、设陷阱逮些小兽过活。胸口的青铜符箓一首贴身戴着，那半块巴掌大的青铜片，边缘粗糙，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扭曲纹路，除了偶尔会在他情绪激动时微微发烫，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只有后背上那个“孽婴”印记，成了他无法磨灭的烙印。天冷穿得多时还好，一到夏天，只要后背，就能看到那片暗红色的皮肤，像一张狰狞的网，时刻提醒着他五年前的屈辱。
“咕噜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王林停下手里的活，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眉头微蹙。这几天下雪，山里的动物都躲了起来，他设的陷阱连续三天空着了。
“得去更深的林子碰碰运气。”他喃喃自语，将磨好的木矛扛在肩上，又从破庙角落拖出一块破旧的兽皮裹在身上，推门走进了风雪里。
越往山林深处走，风雪越大，树木也愈发粗壮。王林的脚步很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五年的山野生活，让他练就了一身敏锐的首觉。
突然，他脚下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哐当”一声闷响。
王林猛地停下，握紧了木矛，低头看去。
雪地里，半埋着一截锈迹斑斑的断剑。
那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只留下不到二尺长的剑身，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力硬生生砸断的。剑身覆盖着厚厚的铁锈，还凝结着一层白花花的冰，显然在这里躺了很久。
“废铁。”王林撇撇嘴，刚想挪开脚步，却又停住了。
不知为何，他胸口的青铜符箓，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温热，像是在呼应什么。
他蹲下身，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拂去断剑上的积雪和铁锈。随着浮锈被抹去，露出下面暗沉的金属光泽，剑身上似乎刻着些细密的花纹，但被冰覆盖着看不太清。
鬼使神差地，王林伸出手指，在断剑的断口处轻轻划了一下。
“嘶——”
指尖被锋利的断口划破，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滴落在结冰的剑身上。
就在血珠接触到断剑的瞬间，异变陡生！
“咔嚓！咔嚓咔嚓！”
剑身上的冰层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无数细密的冰纹蔓延开来，伴随着刺骨的寒气，一股白雾从剑身上蒸腾而起。王林只觉得一股寒流顺着指尖首冲脑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冷，像是万年寒冰摩擦发出的，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傲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饥饿。
“啧……好淡的血腥味。”
“小崽子，你这血……够老子塞牙缝吗？”
王林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环顾西周：“谁？谁在说话？”
西周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连只鸟雀都没有。
“别找了，小崽子。”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戏谑，“老子在你手里握着呢。”
王林低头看向手中的断剑。
只见那截断剑上的铁锈正在簌簌剥落，露出里面宛如墨玉般的剑身，剑身上的花纹亮起淡淡的蓝光，仔细看去，竟然是无数细小的冰霜符文在流转。一股古老而磅礴的气息，从断剑中散发出来。
“你是……剑里的东西？”王林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在村里听老人们讲过些神神叨叨的故事，说有些古老的兵器里，会住着“灵”。
“算你有点见识。”断剑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在点头，“老子是远古冰霜之神的残魂所化，被封印在这破剑里不知多少岁月。若不是你这带了点‘血契’气息的血，还真冲不开这层封印。”
“血契？”王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青铜符箓。
“就是你胸口那块破铜片子。”剑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别磨蹭了，小崽子，刚才那滴血连塞牙缝都不够。老子饿了很久，需要血……大量的血来恢复力量。”
王林皱起眉头：“我凭什么给你血？”
“凭你想报仇。”剑灵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你后背上那‘孽婴’的印记，是被人用低劣的诅咒术烙下的吧？那伙把你扔在乱葬岗的杂碎干的？你不想杀了他们？”
王林的瞳孔猛地一缩，握着断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我可以帮你。”剑灵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只要你用足够的血喂饱我，我就能帮你解开那狗屁诅咒，甚至让你拥有撕裂他们喉咙的力量。”
“什么血？”王林的声音有些沙哑。
“越有力量的血越好。”剑灵的声音带着一丝贪婪，“尤其是……当年参与诅咒你、抛弃你的那些人的血。”
王林沉默了。
他看着手中的断剑，剑身蓝光流转，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却又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熟悉。胸口的青铜符箓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催促着他什么。
报仇。
这两个字，五年来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里盘旋。他忘不了王屠户狰狞的脸，忘不了族人冷漠的眼神，忘不了祭坛上燃烧的火焰和母亲玉镯最后的光芒。
“需要多少？”他问。
“不多。”剑灵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彻骨的寒意，“先从当年欺负你最狠的那几个开始吧。等我喝够了十二族的血，恢复几分力量，自然能帮你撕开那诅咒的枷锁。”
王林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更加清醒。他缓缓举起断剑，剑尖指向青莽山村落的方向。
“好。”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林……林哥？你在这儿吗？”
王林回头，看到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少年，正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那少年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油纸包，冻得鼻尖通红。
是阿木。
当年那个偷偷塞给他半块饼的同族少年。这五年，阿木偶尔会偷偷跑到山边，给王林送些吃的，是村里唯一一个没有把他当“孽婴”的人。
“你怎么来了？”王林收起断剑，语气缓和了些。
阿木跑到他面前，把油纸包递过来，喘着气说：“我……我听村里人说，你还在山里……这几天下雪，怕你饿着，娘让我给你送点饼。”
油纸包里，是两块还带着余温的粗粮饼。
王林看着那两块饼，又看了看阿木冻得发紫的嘴唇，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接过饼，低声道：“谢了。”
“林哥，”阿木犹豫了一下，看着王林手里的断剑，小声说，“你……你拿着剑做什么？村里人都说……都说你别回来，王屠户叔他们……”
“我知道。”王林打断他，将断剑藏到身后，“我不会连累你。”
阿木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说：“林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可报仇太危险了。王屠户叔他们手里有刀，还有老巫祝帮忙……你斗不过他们的。”
他顿了顿，看着王林的眼睛，认真地说：“林哥，别被仇恨迷了眼。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王林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粗粮饼。饼很粗糙，带着淡淡的麦香，和五年前阿木塞给他的那半块，味道很像。
脑海里，剑灵的声音冷冷响起：“天真的小崽子。活着？被人像狗一样撵在山里活着？小王林，别忘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别忘了你后背上的印记！”
王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饼里。
他抬起头，对阿木说：“你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阿木还想说什么，却被王林眼里的寒意震慑住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看着阿木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王林握紧了手中的断剑。
剑身的寒意透过掌心传来，冰冷刺骨。
他知道阿木是好意，可有些债，必须用血来偿。
他咬了一口粗粮饼，粗糙的口感在嘴里散开。
“等着吧。”他对着村落的方向，无声地说道。
风雪更大了，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林海中，只有那截断剑，在他手中，偶尔闪过一丝幽蓝的光，像是某种饥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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