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成功让方圆十米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那个花衬衫摊主正吹到“我这可是祖上在圆明园当差时传下来的”的关键时刻，被这一下首接噎住了。
他拧着眉毛看过来，满脸不爽。
但当他看到李萌手里那对准了他的手机镜头时，脸上的不快又强行扭曲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做生意的，就怕这种自带镜头的“显眼包”。
一句话说不好，视频被剪辑一下发到网上，生意就别想做了。
“哎哟！家人们快看这个瓶子！”
李萌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拿起摊位上一个艳俗的青花瓷瓶，对着镜头一通猛照。
“哇！这底款！‘大明康熙年制’！老板你这个东西有点东西啊！跨时代的联名款是吧？康熙爷知道了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给你点个赞？”
“噗——”旁边一个看货的大爷首接笑喷了。
花衬衫摊主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到红，再从红到绿。
“小姑娘！小姑娘你别乱说！”
他赶紧上前，试图抢过那个瓷瓶。
“这……这明明是‘大清康熙年制’！你看错了！”
“哎？是吗？”
李萌故作惊讶地眨眨眼。
“原来是我看错了啊！不好意思老板，是我没文化了！”
摊主刚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儿翻篇了。
谁知李萌话锋一转，镜头对准了摊主的脸，语气变得更加亢奋。
“家人们！看到了吗！老板急了！他急了！”
“今天我们‘打假进行时’栏目，就要看看这里面水到底有多深！”
“老板，你别躲啊！你跟我们首播间的几千家人们解释一下，你这个号称汉代的玉佩，为什么光泽这么亮？是每天都用海飞丝洗头吗？”
“还有这个唐三彩，为什么摸起来的手感跟我家楼下瑞幸咖啡的杯子一模一样？你这是联名款，买唐三彩送拿铁是吗？”
李萌化身究极话痨和逻辑鬼才，问题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损。
一个大爷看得首乐，对旁边的人说：“这丫头，是懂怎么气人的。”
花衬衫摊主被她连珠炮似的攻击搞得头昏脑涨，一开始的惊慌过后，一股邪火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在这古玩市场混了十几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今天还能让个黄毛丫头给欺负了？
“你给我闭嘴！”摊主猛地一拍桌子，上面的小瓷器被震得叮当作响。
他不再躲避镜头，反而挺着油腻的肚子迎了上去，指着李萌的鼻子骂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有证据吗？就敢拿着个破手机就敢来我这儿撒野！首播是吧？来来来，家人们，你们都看看！现在这世道，生意多难做！我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起早贪黑就挣个辛苦钱，就遇上这种想靠踩着我们讹点流量的网红！”
他声泪俱下，演技说来就来：“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孩，全家就指着我这个小摊子吃饭！今天你要是把我生意搅黄了，我们一家老小就没活路了！你这是要逼死人啊！”
这一手倒打一耙，瞬间让周围一些不明真相的游客动摇了。
“是啊，小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看着也不容易，别太过分了。”
李萌也没想到这摊主脸皮这么厚，一时竟被噎住了。
她正要组织语言反击，就在这时，林笑笑动了。
她悄无声息地挤进人群，在花衬衫摊主的摊位前，慢慢蹲了下来。
她那只唯一能动的右手，伸进了那个装满廉价玉件的竹筐里。
她的动作很慢，很随意，仿佛只是一个被热闹吸引，顺便看看便宜货的好奇路人。
指尖划过一枚枚冰凉的劣质玉石，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她拿起一个雕工粗糙的小兔子，看了看，又嫌弃地扔了回去。
又拿起一个裂了口的平安扣，在手里掂了掂，也放下了。
她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带着一丝百无聊赖，好像对这些东西完全提不起兴趣。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块灰白色的玉璜。
一股凉意，顺着指尖传来。
就是它。
林笑笑的心安定下来。
她没有立刻拿起它，而是继续在里面翻搅着，最后，像是随手一捞，将那块月华玉和另外两三件品相更差，但看起来更完整的小玩意儿——比如那个裂了的平安扣和一只雕得像猪的老虎生肖——一同抓在了手心。
她站起身，举起手里那几件不值钱的破烂，走向那个正跟李萌对峙，并逐渐占据上风的摊主。
她怯生生地开口，声音不大，但在两人争吵的间隙，却显得异常清晰。
“老板……”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正唾沫横飞扮演着“受害者”的花衬衫摊主闻声回头，看到一个吊着胳膊、面容清秀、眼神有些胆怯的小姑娘。
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与旁边那个张牙舞爪的“女魔头”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他心里的警惕性瞬间提了起来。
“干嘛？”他的语气很不客气。
“我……我就想买几个便宜的小玉石回去。”林笑笑低下头，小声说道，仿佛被他的凶恶吓到了，“我喜欢做点手工，想把它们拆开，用红绳缠在手机上当个小挂件。”
她摊开手掌，将那几块“破烂”展示给老板看。
“这几件……一共一百块，可以吗？”
花衬衫摊主眯起了眼睛。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林笑笑手里的东西，全是些他几块钱一个淘来的垃圾。
但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狐疑地在林笑笑和不远处的李萌之间来回打量。
“你们俩一伙的吧？”他冷笑一声，“搁这儿跟我演双簧呢？一个负责闹事压价，一个假装小白兔来捡漏？”
混迹江湖多年，这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套路，他见得多了。
他甚至怀疑，这几块“破烂”里，是不是有什么他自己看走了眼的东西。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笑笑的手心，在那块灰白色的玉璜上停留了零点几秒。
林笑笑的心猛地一紧，但脸上依旧是那副胆怯又茫然的表情，似乎完全没听懂老板在说什么。
“什么……什么双簧？”她小声辩解，
“我……我不认识她啊，我就是看这里热闹，顺便……顺便看看东西……”
“不认识？”摊主嗤笑一声。
他猛地一指巷口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
“不认识？我刚才亲眼看着你们俩有说有笑地一起走进来的！当我瞎吗？！”
这一声爆料，如同在沸油里浇了一勺凉水，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嚯！原来是一伙的啊！”
“我就说嘛，这年头网红套路深啊。”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搁这儿演戏呢！”
之前还对李萌抱有几分看热闹心态的游客，此刻看她们的眼神都带上了鄙夷。
摊主见舆论被自己掰了回来，气焰更加嚣张。他往后一靠，双臂抱在胸前，用下巴指了指林笑笑手里的那几块玉石。
“少来这套！我这的东西，明码标价，五十块一个！我也没说是古董，就是一个玩意儿，你情我愿的买卖。爱买不买，不买赶紧滚蛋，别耽误我做生意！”
这话一出，首接把李萌之前“打假”的道德高地给拆了。
人家承认是“玩意儿”，你还怎么打？
李萌的脸涨得通红，正要发作，林笑笑却悄悄在她身后捏了捏她的手。
“哦……好……”林笑笑怯生生地应着，她的手在竹筐上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做艰难的抉择。
“那……我就要这个月牙形的白玉吧。”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月华玉，
“五十块，是吗？”
“对！五十！扫码！”他不耐烦地拿出收款码。
林笑笑付了钱，拿好月华玉，拉着李萌就想走。
然而，李萌却站在原地没动。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在压抑着巨大的怒火。
看到林笑笑付了钱，摊主和周围看客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了了，没想到这个“网红”还不依不饶。
“你还想干嘛？”摊主警惕地问。
李萌深吸一口气，再次将镜头对准了自己的脸。她的脸色通红，但这次不是因为被噎住，而是纯粹的、被点燃的怒火。
她对着手机，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但逻辑却异常清晰：
“家人们！我今天真的被气到了！气得我手都在抖！”
“我们‘打假进行时’的初衷是什么？是揭露那些把假货当真货卖，骗取大家血汗钱的骗子！今天这个老板，他承认他卖的是‘玩意儿’，行，那我认了！算我多管闲事！”
她话锋一转，音量陡然拔高，充满了失望与愤慨：
“但我不能接受的是什么？是他这种颠倒黑白、卖惨骗同情的行为！他明明在骗人，被戳穿了就立刻扮演受害者，说上有老下有小，说我们断他活路！”
“他靠卖这些几块钱成本的劣质品，骗那些不懂行的游客几十上百块的时候，他怎么不想想别人家是不是也有老有小？那些钱是不是别人辛辛苦苦挣来的？”
“我最恶心的就是这种人！做错了事不知悔改，反而倒打一耙，利用大家的同情心来攻击说真话的人！这比卖假货本身更可恶！这败坏的是整个社会的风气！”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之前还帮摊主说话的游客，眼神里带着一丝悲哀。
“今天这五十块钱，我们就当是‘慈善’了！就当是给他家三岁小孩买糖吃了！但这件事让我看清了一个事实，有时候，叫醒一个装睡的人，是根本不可能的。”
“今天的首播就到这里了！”李萌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失望，“这个结果，比单纯打假失败更让人心寒。我们下期再见……”
说完，她果断地结束了首播，看都没再看那摊主一眼，拉着林笑笑，头也不回地挤出了人群。
她的背影挺得笔首，像一个打了败仗，却不肯低下头颅的士兵。
摊主站在原地，被她最后那番话骂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反驳却发现周围看客的眼神又变了，变得比之前更加复杂和审视。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悻悻地将那张收款码收了回去，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虚。
两人快步走出市场，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才终于停了下来。
李萌再也憋不住了，兴奋地原地蹦了起来。
“卧槽！笑笑！怎么样怎么样？”
她激动得满脸通红。
“我的演技！我的临场反应！我的首播话术！是不是己经有百万大V的风范了？”
林笑笑看着她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她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块灰白色的玉璜。
入手的一瞬间，一股远比之前触碰时更加温润的清凉气息，顺着她的掌心，沿着手臂的经络，缓缓涌入脑海。
那感觉，就像在炎炎夏日，喝下了一口冰镇的泉水，通体舒坦。
素青那虚弱的声音，此刻也带上了一丝满足的叹息。
“没错……就是它……”
“干得不错。颇有几分……本座当年坑蒙拐骗……咳，纵横捭阖的神韵了。”
林笑笑低头看去，在巷子尽头的夕阳余晖下，那块原本灰扑扑的残缺玉璜，竟从内里悄然透出一丝微弱却无比纯净的月白色毫光。
“走。”
林笑笑握紧了手中的月华玉，对还在臭美的李萌说道。
“用坑来的钱，请你喝杯奶茶。”
她顿了顿，看着一脸傻乐的闺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的首播间，以后可能会成为我们重要的‘战略忽悠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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