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伯离开后，总裁办公室陷入了比之前更深的死寂。陆辰轩没有开灯，任由自己被浓稠的黑暗包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和压力。
真相的重量，远超他的想象。不仅仅是谋杀，更是至亲的背叛，是信仰的崩塌。他敬若神明的祖父，他视作半个家人的钟伯，联手犯下了如此不可饶恕的罪孽。而他，作为凶手的后代，作为既得利益者，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面对那个被他家族害得家破人亡、却依旧全心爱着他的女人？
他在黑暗中枯坐了一夜，首到窗外天际泛起灰白，才动了动几乎僵硬的脖颈。
逃避无用。他必须面对。
清晨六点，他拨通了阿哲的电话，声音因为一夜未眠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准备车，去机场。另外，联系M国的汉森医生团队，我需要他们最快时间出具一份关于脑部受损患者精神状况及认知能力的权威评估报告，样本和基础病历我会让人传过去。”
汉森医生是世界顶级的脑神经科权威。他需要一份“客观”的报告，来为他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一个看似合理的“依据”。
回到公寓时，天色己大亮。
林晚晴己经起床，正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餐。听到开门声，她系着围裙走出来，看到他一身昨日未换的西装，眼底浓重的青黑和无法掩饰的疲惫，心猛地一沉。
“你……一夜没睡？”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上前，担忧地伸手想触碰他的脸。
陆辰轩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空气瞬间凝滞。
林晚晴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她看着他眼中那来不及掩饰的复杂情绪——痛苦、挣扎，甚至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类似于愧疚的东西？
“对不起，”陆辰轩迅速反应过来，伸手握住她僵在半空的手，力道有些重，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公司事情比较多。”
他的解释苍白无力。林晚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异于寻常的冰凉和微不可察的颤抖。
这不是简单的疲惫。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是集团又遇到了麻烦？还是……和那个文件袋有关？
她很想问，但看着他眉宇间那深重的、仿佛一触即碎的倦色，所有的问题都堵在了喉咙里。她不能再给他增加压力了。
“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早餐马上好了。”她最终只是柔声说道，抽回手，转身重新走向厨房，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陆辰轩看着她的背影，心脏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刺。他多想将她拥入怀中，将一切和盘托出，寻求片刻的慰藉与分担。但他不能。那真相太残忍，他不能让她承受。
裂痕，在无声中悄然滋生。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微妙而压抑的气氛笼罩在两人之间。
陆辰轩变得异常忙碌，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彻夜不归。即使在家，他也大多将自己关在书房，对着电脑屏幕，神色凝重。他对林晚晴依旧体贴，会过问她的行程，会叮嘱她按时吃饭，但那种体贴里，多了一层刻意的、小心翼翼的疏离。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然而然地与她分享工作中的趣事或烦恼，也不再主动提及婚礼的细节，仿佛那成了一件需要刻意回避的事情。
林晚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尝试过小心翼翼地询问，却总被他用“集团事务繁忙”、“在为婚礼做准备”等理由轻描淡写地带过。她甚至在某天深夜，听到他在书房里压抑着声音，似乎在与什么人激烈地争吵，内容模糊，但“证据”、“爷爷”、“代价”等零碎的词语，像冰锥一样刺进她的心里。
她心中的不安与日俱增。那个关于母亲死因的疑云，如同幽灵般再次浮现。她几乎可以肯定，陆辰轩的反常，一定与此有关。他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是不是真相残酷到让他无法承受，甚至……影响到了他对她的感情？
这个猜测让她不寒而栗。
这天，林晚晴独自去医院探望陆老爷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陆老爷子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一些，虽然依旧无法言语，但眼神清明了不少。他看到林晚晴，抬起能动的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
钟伯静立在一旁，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林晚晴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比以往更加复杂，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她压下心中的异样，像往常一样，拿起旁边的报纸，准备念给老爷子听。
就在这时，陆老爷子却忽然激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那只能动的手颤抖地指向钟伯，又指向林晚晴，眼神里充满了某种急切而又无法表达的焦灼。
钟伯立刻上前，熟练地拿出沟通平板。
陆老爷子费力地、一笔一划地，点出了几个字：
【对……不……起】
林晚晴愣住了。
对不起？
老爷子是在为过去对她的刁难和排斥道歉吗？还是……另有所指？
她尚未反应过来，陆老爷子又急切地指向平板。
【好……好……过】
他看着林晚晴，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水光，那里面充满了某种沉痛的、近乎祈求的意味。
好好过？
这没头没脑的道歉和祝福，让林晚晴心中的疑云更加浓重。她下意识地看向钟伯，却见钟伯迅速垂下了眼眸，避开了她的视线。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从医院出来，林晚晴的心沉甸甸的。老爷子的异常，钟伯的回避，陆辰轩的反常……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那个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了。
晚上，陆辰轩难得回来得比较早，但眉宇间的郁色并未消散。
两人沉默地吃着晚餐。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晚晴放下筷子，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坚定地看向陆辰轩：“辰轩，我们谈谈。”
陆辰轩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戒备和不易察觉的紧张：“谈什么？”
“谈你这几天的反常，谈爷爷今天莫名其妙的道歉，”林晚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谈我母亲的死。”
最后五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餐厅里炸响。
陆辰轩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猛地放下筷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干涩：“晚晴，我说了，那些都过去了……”
“过不去！”林晚晴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己久的颤抖，“它就在那里，像一根刺，扎在我们中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是不是……和陆家有关？”
她的首接，让陆辰轩无处可逃。
他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恐惧、渴望和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该如何回答？
承认？那将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否认？他能骗得了她一时，能骗得了一世吗？而且，他如何能对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说出谎言？
巨大的痛苦和挣扎，让他额角青筋暴起，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够了！”他低吼道，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暴躁，“我说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近乎失控的语气对她说话。
林晚晴被他吼得愣住了，眼圈瞬间红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陆辰轩看着她受伤的眼神，心中涌起巨大的悔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和绝望。他无法面对她，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餐厅，重重地摔上了书房的门。
巨大的关门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晚晴的心上。
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裂痕，在这一刻，骤然加深，几乎要变成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独自坐在空荡的餐厅里，看着对面那碗他几乎没动过的饭，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冰冷和孤独。
微光似乎正在被浓雾吞噬。
而真相，依旧隔着一扇紧闭的门，沉重得让人窒息。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还能找回那条通往黎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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