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那场开诚布公的谈话,像一场剧烈的地震,震碎了林晚晴与陆辰轩之间那堵由谎言、怨恨和沉默筑起的高墙。震后并非一片坦途,而是满目疮痍的废墟,以及废墟之上,一种奇异的、带着痛感的平静。
林晚晴没有立刻投入到新的工作中,而是给自己放了一个短暂的假。她需要时间独自消化那场对话带来的冲击,重新校准内心的罗盘。她去了那家陆辰轩推荐的私人心理诊所,与那位姓李的女医生进行了几次深入的交流。不是为了原谅谁,而是为了梳理自己,将母亲的悲剧、与陆家的纠葛、以及和陆辰轩复杂的关系,从情绪的泥沼中剥离出来,客观地审视。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时常伴随着泪水和失眠的夜晚。但当她一次次首面那些最深的伤痛,将它们摊开在理性的光线下时,那股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内心挣扎,竟奇迹般地开始缓和。她开始能够区分,什么是属于母亲的、需要被铭记和尊重的过去,什么是属于她自己的、需要继续前行的未来。
与此同时,她工作室的日常工作并未停歇。文静将“新生代电影人扶持计划”的申请资料准备得十分完善,提交了上去。整个过程公开透明,没有任何来自陆氏的特殊关照,这让林晚晴感到安心。她愿意接受公平的竞争,这是她独立性的体现。
《沉默的回响》项目也传来了好消息,李慕导演兴奋地告诉她,一位匿名的海外艺术基金会注资,解决了最后的资金缺口,项目可以如期启动了。林晚晴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地想到了陆辰轩,但她没有去求证。如果是他,她接受这份对她事业的助力,如同接受他派来的安保一样,将其视为一种不带附加条件的、对她选择的尊重。如果不是,那更好。
她开始着手为《沉默的回响》做准备,深入聋哑人社区体验生活,学习手语,观察他们的生活细节和情感表达方式。她将自己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用忙碌和专注来填补内心的震荡后的虚空。
而陆辰轩,则严格恪守着他“只在旁边看着”的承诺。
他没有再主动联系她,没有出现在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更没有干涉她的任何决定。他只是通过阿哲,每日接收着关于她安好的、最简短的汇报——“林小姐今日去了聋哑学校”、“工作室提交的项目进入复审”、“林小姐身体无恙”。
这些干巴巴的文字,成了他贫瘠情感世界里唯一的养分。他不再依靠药物入眠,而是开始习惯在夜深人静时,反复阅读那些寥寥数语的汇报,想象着她此刻在做什么,是否安好。他将那份汹涌的思念与靠近的渴望,死死地压在心底,如同困守孤城的君王,坚守着那道她用界限划出的城墙。
偶尔,在某个商业酒会上,他们的目光会隔着人群短暂交汇。他总是第一时间移开,克制而有礼,仿佛她只是一个需要保持距离的、重要的商业伙伴。林晚晴也能感受到他那份刻意维持的疏离,心中竟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这种新的“相处方式”,生疏,古怪,却带着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王栋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他对陆辰轩的恨意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苏曼妮的倒台和自身的损失而愈发深刻。他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这天下雨,林晚晴从聋哑学校体验结束,撑着伞站在路边等工作室的车。雨丝细密,带着深秋的寒意。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顾言深温润的侧脸。
“晚晴,去哪?我送你。”他的笑容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温暖。
林晚晴正要婉拒,工作室的车恰好到了。她对他笑了笑:“不用了,言深,车来了。谢谢。”
顾言深看着她的车汇入车流,目光在她手腕那根似乎从未摘下的红绳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看得出,林晚晴和陆辰轩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种无形的壁垒,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那么坚不可摧。
这一幕,被远处一辆不起眼的轿车里,王栋派来的手下,用长焦镜头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老板,拍到林晚晴和顾言深在雨中交谈,看起来很熟稔。”手下汇报。
电话那头的王栋发出阴冷的笑声:“很好。把照片处理一下,找几个营销号,把‘旧情复燃’、‘暗度陈仓’的节奏带起来。陆辰轩能为了她封杀苏曼妮,我倒要看看,他看到自己‘头顶草原’的时候,还能不能这么沉得住气!”
新的风波,正在舆论的沼泽下,悄然酝酿。
林晚晴对此一无所知。她坐在车里,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思绪有些飘远。她想起了茶舍里陆辰轩那双盛满痛楚和恳切的眼睛,想起了他说的“害怕”,也想起了自己划下的那道界限。
这条界限,保护了她的独立,却也像这秋雨一样,带来了一丝沁入骨髓的凉意。
她不知道,这份建立在沉重过往和小心翼翼之上的新关系,能否经受住即将到来的、来自外界的恶意风雨。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在城市的另一端,陆辰轩看着阿哲送来的、关于王栋小动作的预警,眼神冰冷如刀。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用任何方式,去破坏这来之不易的、脆弱如琉璃的平静。
守护的姿态可以改变,但守护的决心,从未动摇。
新的篇章己然翻开,上面写满了未知的荆棘与挑战。而他们,一个在努力走向阳光,一个在沉默中守望,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探寻着通往未来的,那唯一可能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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