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
静心苑的院子里，摆开了一张八仙桌。
柳如烟坐在主位之上。
她的左手边，是新上任的内务总管，苏娘子。
右手边，则是面沉如水的外院总管，张勇。
春儿、苏绣和苏锦，侍立在她的身后。
林风和王婆子，则像两尊门神，守在院子的两侧。
整个场面，庄严肃穆，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仪。
院子中央，跪着七八个，穿着体面，神情各异的中年男人。
他们，就是柳如烟母亲留下的那些，田庄和铺子的管事们。
这些人，一个个都养得油光满面，脑满肠肥。
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们跪在地上，眼神却都有些飘忽不定。
有的人，在偷偷地打量着主位上的柳如烟，眼神里带着轻视和不屑。
有的人，则在互相交换着眼色，显然是早就串通一气了。
还有的人，则是一脸的惶恐，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柳如烟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地，撇了撇杯中的浮沫。
她没有说话。
但她那平静的目光，却像一把无形的利剑，缓缓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刮过。
院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太阳，渐渐地，移到了头顶。
炙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
也炙烤着，跪在地上的那些管事们。
他们的额头上，渐渐地，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有的人，己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一个看起来最是肥胖，穿着一身宝蓝色绸衫的管事，终于忍不住了。
他抬起头，对着柳如烟，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大小姐，您把我们这些大老粗叫来，到底是有何吩咐？”
“小的们手底下，都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处理呢。”
“您要是没什么要紧事，是不是就……”
他的话，说得极其无礼。
完全没有把柳如烟这个新主子，放在眼里。
他叫李德福，是城外那片最肥沃的良田的庄头。
也是这些管事里，最有威望，也最得王氏信任的一个。
他这是在，公然地，向柳如烟挑衅。
也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他一开口，其他的几个管事，也都跟着骚动了起来。
“是啊，大小姐，小的铺子里还等着盘账呢。”
“大小姐，您有什么话，就首说吧。”
“咱们在这儿干跪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一时间，院子里，变得有些嘈杂。
柳如烟依旧没有说话。
她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茶杯与桌面，碰撞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就让整个院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柳如烟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看来，各位管事，都很忙啊。”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听在那些管事的耳中，却让他们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跟各位绕圈子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带头挑衅的李德福身上。
“李管事。”
“小的在。”
李德福梗着脖子，应了一声。
“我听说，你管着的那片庄子，是我母亲所有产业里，最肥沃的一块。”
柳如烟缓缓地说道。
“按理说，每年的收成，也该是最好的。”
“不知，为何我方才翻看账本。”
“却发现，你那庄子，连续三年，都是亏损的？”
她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李德福的脸色，猛地一变。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慌乱。
“回……回大小姐。”
他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这……这几年，天灾人祸的，收成……收成确实不太好。”
“哦？是吗？”
柳如烟的眉毛，轻轻地一挑。
“我怎么记得，去年京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就连皇上，都亲自下地，祭天谢恩。”
“怎么到了李管事你这里，就成了天灾人祸了？”
“难道，李管事你管的那片地，不在咱们大夏的疆土之内？”
她的话，说得极其诛心。
不仅揭穿了李德福的谎言。
更暗暗地，给他扣上了一顶，欺君罔上的大帽子。
李德福的额头上，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小……小的不敢！”
他连忙磕头。
“是……是小的记错了！记错了！”
“记错了？”
柳如烟冷笑一声。
“我看，你是把该交到我这里的银子，都交到别处去了吧？”
她说着，便从手边的账册里，抽出了一张纸。
然后，她将那张纸，扔在了李德福的面前。
“这是，你昨日，才刚刚从‘福源钱庄’里，支取了一千两银子的票据。”
“我倒是想问问李管事。”
“你一个，庄子年年亏损的穷庄头。”
“是哪儿来的这么大一笔银子？”
“又是准备，把这笔银子，送到谁的府上去啊？”
李德福看着地上那张，白纸黑字的票据。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不敢置信。
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是他做得最隐秘的一件事。
除了他和王夫人的心腹，绝无第三人知晓。
这个常年不出院门的大小姐，她……她到底是怎么查到的？
这一刻，他看着柳如-烟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妖怪。
院子里，其他的几个管事，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鸦雀无声。
他们的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和恐惧。
他们看着柳如烟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敬畏。
柳如-烟没有再理会，那个己经如泥的李德福。
她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剩下的每一个人。
“我知道，你们在座的各位，手里，都不太干净。”
她的声音，冰冷而又清晰。
“我也知道，你们背后，都站着谁。”
“但是，我今天，可以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说着，便对着身后的苏娘子，使了个眼色。
苏娘子立刻会意。
她从桌上，拿起了一叠，崭新的契书。
然后，她走到那些管事的面前，将契书，一一分发了下去。
“这是，我重新拟定的，雇佣契约。”
柳如-烟缓缓地说道。
“从今天起，你们的月钱，在原来的基础上，都翻上一倍。”
“每年的年底，我还会根据你们各自的业绩，再分发一笔丰厚的红利。”
“只要你们，肯一心一意地，为我办事。”
“我保证，你们能拿到的，绝对比你们，从别人那里拿到的，只多不少。”
“但是。”
她的话锋一转，变得凌厉无比。
“若是再让我发现，有谁，敢吃里扒外，暗通款曲。”
她说着，用手指了指，地上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李德福。
“他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是签了这份契约，跟着我，过好日子。”
“还是，继续跟着你们原来的主子，做一条随时都可能被抛弃的狗。”
“你们，自己选。”
她说完，便端起了茶杯，开始细细地品尝。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院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那些管事们，粗重的呼吸声。
和他们手中，那一份，决定了他们未来命运的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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