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里像是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水声和刺骨的寒意。小芳——或者说，林曼卿——躺在冰冷的河滩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带着泥沙的浑浊河水。天刚蒙蒙亮，铅灰色的天空低垂，晨雾如挽幛般笼罩着死寂的王家沟。
“鬼……水鬼复活了！”
一声惊恐的尖叫撕裂了清晨的静谧。早起打算去河边查看水位的村民王老五，像见了鬼似的丢掉手中的烟袋，连滚带爬地向村子狂奔，那凄厉的叫声在山谷间回荡。
小芳勉强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身子。湿透的粗布衣衫紧贴着肌肤，昨日的鞭伤在冷风中如火焰灼烧。她看着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又低头凝视自己这双布满薄茧与新伤旧痕的手——这是一双十六岁童养媳的手，却将承载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前世的记忆如决堤洪水汹涌而来——她是林曼卿，江南富商之女，在电灯明亮的书房里诵读诗书，在梧桐掩映的学堂里学习新知。而此刻，她是投河自尽未遂的童养媳小芳。两段人生，两个灵魂，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里轰然对撞，最终融合成一个全新的、带着刺痛清醒的生命。
她没死成。而且，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望在她心中燃起——林曼卿的骄傲不允许她就此认输。
杂乱的脚步声和惊恐的低语由远及近。公婆“母老虎”和“王老倔”冲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群既恐惧又好奇的村民。当看到瘫坐在河滩上、浑身湿透却明显活着的小芳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如见鬼魅般不敢靠近。
“母老虎”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你……你是人是鬼？！”她分明亲眼看着这丫头断了气才扔回柴房，怎会出现在这里？
小芳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熟悉又麻木的脸。她看到公婆眼中的惊骇，看到村民脸上的恐惧和迷信。在这个封闭落后的山村，从河里爬出来的“死人”，比真正的死人更可怕。这份源自无知的恐惧，或许可以成为她暂时的护身符。
林曼卿的智慧在这一刻彻底苏醒，一个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她故意让眼神变得空洞、迷茫，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微微歪着头，用一种带着陌生感的、飘忽不定的声音喃喃自语：“……这是哪儿？水……好冷……谁推我下来的？……”她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轻轻按着太阳穴，表现出记忆混乱的痛苦模样。
“撞客！一定是被河里的淹死鬼撞客了！”人群里，有经验的老者低声断定，引发了阵阵窃窃私语。“撞客”（附身），在这片土地上，是比疾病更令人畏惧的东西。
“王老倔”壮着胆子，捡起一根树枝，远远地戳了戳小芳的胳膊。是温热的触感！他吓得缩回手，但对“鬼怪”的恐惧确实减轻了些——鬼魂应该是冰冷的。
小芳顺势表现出极度的虚弱和浑浑噩噩。她不再看任何人的眼睛，只是盯着地面，偶尔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她被村民们小心翼翼、却又不敢首接触碰地“请”回了那个她不惜以死逃离的“家”，安置回那间西面漏风的柴房。
这一次，柴房的门没有立刻落锁。婆婆“母老虎”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她，既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又怕她带来什么不祥。最终，对“未知”的忌惮暂时压制了恶毒，她啐了一口：“真是晦气！没死成还惹一身骚，好好在屋里待着，别出来吓人！”说完，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打骂，而是重重带上了门。
柴房里暂时只剩下小芳一人。她蜷缩在角落里，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这时，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道缝隙被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又迅速把门掩上。
是石头。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她名义上的“丈夫”，手里端着一碗还冒着微弱热气的温水。他脸上混杂着紧张、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关切。他不敢靠得太近，把碗放在离小芳不远的地上，眼神躲闪，笨拙地开口：“喝……喝点水……热的。”
小芳（林曼卿）静静地注视着他。前世今生，她见过太多眼神——爱慕的、虚伪的、贪婪的、冷漠的。而此刻，在石头那双因为长期劳作而略显粗糙、此刻却写满不安的眼睛深处，她确实捕捉到了一丝人性的微光。这光芒虽然微弱，却像黎明前第一颗星辰，坚定地亮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他没有像他父母那样视她为鬼怪，也没有完全冷漠。这或许是她在这个绝望之境中，唯一可能争取到的“盟友”。
小芳没有立刻去碰那碗水，她只是继续用那种茫然又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看着石头。她在评估，也在伪装。活下去，然后，拿回属于“林曼卿”的尊严和未来——这场无声的战争，此刻，就在这间破败的柴房里，随着她的“复活”，真正拉开了序幕。喘息之机己经赢得，下一步，便是如何在这炼狱中，点燃第一簇复仇与自救的火焰。
她轻轻端起那碗温水，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意识到这具身体还活着，还有知觉。慢慢地，她将碗沿凑近干裂的嘴唇，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喉咙，也坚定了某个决心。
从今天起，她既是小芳，更是林曼卿。她要让这个山村，让所有曾经践踏过她的人知道——从地狱归来的，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http://www.220book.com/book/W8V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