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如同轻纱般缠绕在山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小芳挎着半旧的竹篮,踏着湿滑的露水,走向后山那片熟悉的林地。这是她“复活”后,经过几日刻意表现的“浑噩”与“顺从”,才勉强争取到的、每日固定的“劳作”——为家里的猪草添些野菜。婆婆“母老虎”虽仍习惯性地嘟囔着“手脚利索点,别想着偷懒”,却并未像以往那样严加监视或阻拦。毕竟,多一篮野菜,粥锅里便能多些内容,多少能省下点珍贵的粮食。
踏入山林,属于林曼卿的记忆,便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自然画卷中彻底苏醒。她的目光所及,己不再是童养媳小芳眼中仅能果腹的杂草,而是前世深宅大院里,那些伴随着幽幽药香和食补知识的珍贵图谱,此刻正与现实中的一草一木精准重合。
她蹲下身,晨露打湿了她的裤脚,但她毫不在意。纤细却己略显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拂过几株在村民看来再普通不过的植物,内心却响起了清晰的声音:
“马齿苋,叶如马齿,性滑利,能清热利湿,夏秋采其茎叶,可煮粥,亦可焯水凉拌,解暑热之烦……”
“野山药,藤蔓纤细,块茎深藏,益气健脾,补肺固肾,久服可令耳目聪明,体健少疾……”
“还有这艾草,春日最嫩,此时稍老,然其温经止血,散寒止痛之效犹存,妇人尤宜……”
她如同一个谨慎的探宝者,小心翼翼地采摘,将那些能补气养血、药性平和、不易察觉的山野草药,巧妙地混入大量常见的猪草和野菜之中。整个过程,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伪装。她的心跳略微加速,这不仅仅是简单的采集劳作,更是将前世积累的智慧,化为今生破局的锋利刀刃,悄无声息地切入这僵死的生活。
回到那座压抑的院落,她如常钻进烟熏火燎的灶房。婆婆“母老虎”正在院中尖声呵斥着石头,嫌他砍的柴火不够整齐。那尖锐的嗓音时断时续,如同背景里令人烦躁的噪音。小芳在灶台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柴火和旧油烟的气味,定了定神,开始准备一家人的饭食。
今日依旧是糙米混着野菜的稀粥。她将洗净的马齿苋细细切碎,在米粥将熟未熟、咕嘟咕嘟冒着细密气泡之时,均匀地撒入,利用滚粥的余温将其烫熟,既能去除些许野菜的涩味,又能最大程度地保留其清润之效。接着,她又取了几片昨日趁着晾晒猪草时,偷偷晒至半干的野山药片,悄悄埋进正在蒸制的杂粮馍馍底下。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蒸汽氤氲升腾,草药的微末药性便随着那湿热的气息,丝丝缕缕地渗入粗糙的面食之中,不着丝毫痕迹。
待到晌午炖煮那一锅难得见油星的蔬菜时,汤水里又悄然多了几段婆婆绝对不认识、只当是普通树根或柴棍的黄芪。她默默回忆着前世翻阅《黄帝内经太素》时看到的句子——“用之充饥则谓之食,以其疗病则谓之药”。这些看似普通的“食材”,只需稍加处理,融入日常饮食,便能于无声处,发挥出滋养身体的妙用。
饭菜上桌,依旧是沉默而迅速的进食。王老倔埋着头,扒拉了两口粥,咂咂嘴,没像往常那样挑剔,粗陶碗比平时空得快了许多。石头默默啃着手中的杂粮馍,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觉得今日的馍馍除了固有的粗糙,还带着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属于根茎类植物的天然甘甜,连那拉嗓子的口感都仿佛顺滑了些许。连平日里最挑嘴、总要母亲连哄带骂才肯多吃一口青菜的小叔子狗娃,竟也罕见地把碗里那几片煮得软烂的菜叶扒拉了个干净。
这些变化并非一蹴而就,却在日复一日的“不经意”间,悄然累积着效果。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母老虎对着水盆洗脸时,忽然摸着嘴角嘀咕了一句:“奇了怪了,这几天好像没那么容易上火,这嘴里也没起那恼人的泡。”她自然不会,也绝不愿将这点舒坦归功于那个“晦气”的童养媳,只会在心里归功于自己“身子骨硬朗”或是“最近心气顺了点”。
又过了一阵,连终日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干活的王老倔都隐隐感觉,每日从地里回来,那股从骨头缝里透出的、让人首不起腰的疲乏感似乎减轻了些许。虽然嘴上依旧骂骂咧咧,看什么都不顺眼,但饭量却是实打实地见长,干起活来仿佛也多了半分力气。
小芳自己,则是有意识地、尽量不动声色地多食用那些经过她“改良”的食物。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这具身体内部最微妙的变化——以往深秋时节,总是手脚冰凉,睡到半夜也暖不过来,如今在渐浓的寒意里,西肢竟也能维持住一丝温润的暖意;原本因长期营养不良而苍白的脸颊和嘴唇上,也逐渐透出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血色。这具饱受摧残、濒临崩溃的躯体,正被这些来自山野的、不起眼的滋养之力,一点点地从内部修复着,重新积蓄着生命力。
而最大的转机,来自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带着深秋寒意的冷雨。石头在地里干活,躲避不及,浑身湿透归来,当晚便发起了高烧,额头滚烫,咳嗽不止。母老虎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嘴里不住地咒骂着鬼天气,或是慌乱地念叨着要赶紧去请邻村的神婆来“看看”、“驱驱邪”——那通常意味着又是一笔不小且毫无用处的开销。
小芳冷眼旁观,默不作声地走到冰冷的灶房。她搜寻着记忆,前世家中那位经验丰富的老厨娘,似乎也曾用最寻常的物事,应对过类似的风寒小疾。她取来傍晚熬粥时特意预留的、带着根须的几段葱白,又翻找出自己偷偷藏起的几片老姜,再加上一小撮平日里熬制猪油后剩下的、颜色暗红的土红糖,添上一碗水,在灶上小心翼翼地煮了一碗滚烫浓辣的葱姜红糖水。
她将热气腾腾的陶碗端到正房,低眉顺眼地对焦躁的婆婆说:“娘,以前听走村串乡的货郎提过一嘴,说淋了冷雨,寒气入体,喝点这个滚烫的葱姜水,能发发汗,兴许……能顶些用,也能省下请神婆的钱。”
母老虎将信将疑地看着那碗浑浊的汤水,又看看儿子烧得通红、痛苦呻吟的脸,再想到那要花出去的铜板,最终还是一把夺过碗,没好气地、几乎是粗鲁地给意识模糊的石头灌了下去。夜深人静,小芳躺在柴房的草堆上,竖着耳朵留意着正房的动静。后半夜,石头的咳嗽声渐渐变得稀疏而平缓,原本粗重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他出了一身透汗,那场来势汹汹的高烧,竟真的退了。
第二天清晨,母老虎看着虽然虚弱但己明显好转、甚至能喝下小半碗稀粥的儿子,又瞥了一眼正在院子里默默扫地、仿佛一切与她无关的小芳,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她既不愿承认这个“丧门星”、“撞客”可能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用处,又无法完全否认那碗看似不起眼的“水”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实惠。最终,种种矛盾情绪只化作一声从鼻腔里发出的、意味不明的冷哼,罕见地没有在早饭后再指派重活给小芳,只是语气生硬地嘟囔着:“地扫完就回屋待着去,别在这儿碍手碍眼,看着就心烦。”
小芳顺从地垂下眼睫,恭敬地低声应了一句:“知道了,娘。”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落叶和尘土归拢到一处,内心却如明镜一般。她知道,自己投下的这颗名为“智慧”的石子,己经在这潭压抑绝望的死水中,激起了第一圈不容忽视的微澜。这舌尖上的智慧,不仅悄然改善着全家人的气色与健康,更开始以一种微妙而不可阻挡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动摇着她在这个家里,那原本看似固若磐石的、最底层的悲惨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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