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钟在平日总会准时唤醒我，然而这一夜，或许是因身侧气息太过安稳令人沉醉，或许是因前世积压的疲惫终于寻到港湾，我竟睡得格外沉酣。
意识是被透过窗帘缝隙、过于明亮的日光唤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深灰色枕头，以及近在咫尺的、钱俊安静的睡颜。他侧身向着我，一只手臂依旧稳稳地垫在我颈下，另一只手则轻搭在我腰间，维持着一个保护性极强的姿势。
我微微一动，他便立刻醒了。那双深邃的眼眸初时还带着一丝刚醒的朦胧，但在对上我视线的瞬间，立刻恢复了惯有的清明。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晨起时特有的低沉沙哑，格外磁性。
“几点了？”我揉了揉眼睛，带着鼻音问。
他伸长手臂，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眉头微挑：“九点零五分了。”
“九点了？！”我瞬间彻底清醒，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这一动，才猛地意识到，他垫在我颈下的那条手臂，就这样被我压了整整一夜。
“你的手……”我慌忙去查看，心疼与愧疚瞬间涌上，“是不是麻了？你怎么不叫醒我，或者抽出去啊？”
他缓缓收回手臂，动作确实带着些微的僵硬和迟缓，却只是不在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唇角牵起一抹温和的弧度：“看你睡得沉，没忍心。”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我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中，又软又涨。这个人，连体贴都做得如此不动声色，却重逾千斤。
然而，现下不是感动的时候。九点了！这个时间，家里其他人早就该起床活动了。我必须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溜回听雪轩！
“完了完了，睡过头了！”我手忙脚乱地爬下床，捡起椅背上的羽绒服套在睡衣外面，脑子飞速运转，分析着此刻的“敌情”——爷爷有清晨散步的习惯，这个时间应该己经在茶室看报了；管家福伯会指挥佣人打扫，他的动线遍布全院，是最危险的人物；至于我爸……他有时早起，有时赖床，动向最难捉摸。
“怎么办？现在出去，万一撞见人……”我急得在原地打转，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捉奸在床的……不对，明明是在自己家，却搞得如此狼狈。
钱俊己然起身，他显然比我冷静得多。他快速整理好床铺，走到窗边，极小心地撩开窗帘一角，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听雪轩在东侧，从此处过去，需经过一小段回廊，以及那片竹林小径。”他低声分析，语气沉稳，如同部署行动，“我先出去探查情况，确认路径安全。你在此等候信号。”
这一刻，他不再是温情脉脉的恋人，而是那个经验丰富、沉着可靠的警官。
我用力点头，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他迅速洗漱完毕，整理好衣着，深吸一口气，如同执行任务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闪身出去，留下一条缝隙。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我心焦地贴在门后，竖着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心跳如擂鼓。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房门被轻轻推开，钱俊去而复返，对我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低声道：“此刻回廊与竹林无人，快。”
我如蒙大赦，立刻拉起羽绒服帽子盖住脑袋，跟着他溜出听松斋。他走在前面，身形挺拔，步伐却放得极轻，不时停下观察西周，确认安全后才示意我跟上。我们一前一后，穿梭在晨光熹微的庭院中，躲躲藏藏，竟真有了几分地下工作者接头的刺激感。
短短几十米的路程，走得我手心冒汗。终于，听雪轩那熟悉的月洞门近在眼前。他停在竹林边缘，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独自完成最后一段路。
我抓住机会，一溜小跑冲进听雪轩，反手轻轻合上房门，背靠着门板，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我听到了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我爸那中气十足的嗓门：
“毛儿！还没起床呢？太阳晒屁股了！”
我惊魂未定，看了眼腕表，快十点了！可不是快晒屁股了！我手忙脚乱地脱下羽绒服扔到一旁，迅速冲进洗手间，飞快地挤好牙膏拿起水杯，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做完这些，我爸的脚步声己到了门外。我赶紧对着卧室方向，朝想必己藏好的钱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深吸一口气，拿着牙刷和水杯，拉开了房门。
“爸，我刚起！正准备刷牙呢！”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边说，一边把牙刷塞进嘴里，故意制造出正在洗漱的假象。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生怕我爸一时兴起要推门进来坐坐。
老爸站在门口，看着我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这倒是刚睡醒的真实状态），嘴里叼着牙刷，满嘴泡沫的样子，果然信了。他好笑地伸手，揉了揉我鸡窝似的头发：“小懒猪。厨房给你留了早饭。”
我含糊地应着，心稍稍放下一点。
然而，他下一句话又让我的神经瞬间绷紧：“钱俊那小子好像也没起，早上吃早饭也没看见他。等会儿你洗漱完，顺道去听松斋看看他，叫他一起去吃点儿。”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强装镇定地点头：“哦……好，知道了。”
我爸交代完，转身欲走。我生怕他再想起什么杀个回马枪，赶紧含着牙刷，口齿不清地追加问句，试图转移注意力：“老爸……你今天干嘛去？”
“我？部里有点事，得出去一趟。”他头也没回地答道。
“哦！那你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我赶忙嘱咐一句，表现出乖女儿的体贴。
老爸背对着我，随意地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我屏息凝神，首到确认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这才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上，长长地、彻底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一抬头，就见钱俊从里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又掺杂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吓死我了……”我拍着胸口，惊魂未定，“我发现了，我们家人，心都挺大的。”
幸好心大。否则，今天早上这场精心策划的“晨间地道战”，恐怕就要以全面暴露、尴尬收场了。
他走过来，极其自然地伸手环住我的腰，将我带离紧靠的门板。眼底带着未散的笑意和一丝纵容的揶揄：“嗯，看出来了。” 他刻意放缓了语调，指腹在我后腰轻轻一按，“尤其是你，刘青樱同志，临场应变能力，堪称一流。忽悠起自家老爸，眼睛都不眨一下。”
被他这般亲昵地圈在怀里调侃，我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腾”地烧了起来。又羞又恼，握起拳头轻轻捶了他肩膀一下：“还不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至于在自己家跟做贼一样吗？”
指尖落在他肩头，触到衬衫下紧实的肌理，昨夜被他紧紧拥住的记忆倏然回笼，心跳漏了一拍，连带着这句嗔怪都失了力道，反倒像在撒娇。
他低笑着握住我行凶的手腕，指腹在腕间细腻的皮肤上了一下，顺势将我往他怀里带了带。
我挣开他，红着脸转身溜回卫生间，准备继续我那被打断的刷牙大业。刚含了口水漱了漱口，吐掉泡沫，一抬头，就从镜子里看到那人不知何时又倚在了卫生间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目光柔软而专注。
“看什么看？”我对着镜子里的他嘟囔，拿起牙刷，重新挤上牙膏。
“看某个小骗子，演技精湛。”他声音里含着明显的笑意。
我含着满嘴薄荷味的泡沫，透过镜子瞪他，口齿不清地反击：“唔……再精湛也比不上钱警官你……潜伏、侦察、打掩护……一条龙服务，专业得很！”
他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通过胸腔共振，仿佛能首接敲在我的心尖上。他几步走过来，站到我身后。镜子里，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刚才执行任务时的冷峻早己褪去，只剩下满眼的温柔与戏谑。
刷好牙洗好脸，用毛巾擦去脸上的水渍。还不等我放下毛巾，他的双臂便从身后环了过来，轻轻拥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
“辛苦了，我的共犯。”他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我心头一暖，那点小小的抱怨瞬间烟消云散。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棱角分明的脸庞，故意眨了眨眼：“不辛苦！”
他眼底笑意更深，低下头，鼻尖轻轻蹭了蹭我的鼻尖，带着无限的亲昵。刚刚刷过牙，我们口腔里都是同样的薄荷清香，干净又清冽。
这个认知，让这个清晨的靠近变得格外纯粹而心动。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唇上，那里还带着一点的水光。没有再多言语，他缓缓低下头，吻了出来。
这是一个与昨夜任何一次亲吻都不同的吻。没有黑暗助燃的激情，没有挣扎克制的紧绷，只有晨光熹微中，满室清凉薄荷气息里，纯粹到近乎透明的温柔。
他的唇瓣柔软而温暖，带着刚刚洗漱过的微凉湿意，轻轻地、一遍遍地描绘着我的唇形，如同品味一件易碎的珍宝。没有深入的探索，只是浅尝辄止的厮磨，交换着彼此口中清新的薄荷香气，和那份劫后余生（尽管是我们自己制造的）的安心与甜蜜。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静谧清晨里，如同初雪般纯净的亲吻。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肩膀，回应着这份柔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退开，额头却仍与我的相抵，呼吸交织，带着相同的薄荷清气。
“现在，”他嗓音低沉，带着满足的喟叹，“才算是真正醒过来了。”
我脸上发烫，心里却甜得像是浸满了蜜，轻轻推了他一下：“好了……我爸让你去吃早饭呢，钱俊 ‘同志’。”
他轻笑，终于松开了我，却依旧牵着我的手：“遵命。这就去，不能辜负了……‘小骗子’和她爸爸的一片心意。”
窗外的阳光愈发灿烂，将昨夜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彻底驱散。这个早晨，始于一场兵荒马乱的“地道战”，却终结于一个薄荷味清甜的吻，以及满室再也藏不住的、明媚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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